撞上冰山的藍色巨輪

本刊記者組

國家隊60年來首次無緣世界杯成為意大利各大媒體頭條，整個國家都陷入了哀嘆與反思當中。

60年后再次無緣世界杯，對于視足球為國家經濟發展中重要一環的意大利來說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作為國家隊主帥，在意大利世預賽過程中多次犯下戰術失誤的文圖拉在第一時間成為了外界口誅筆伐的對象。

兵敗米蘭之后，面對媒體的麥克風，這位年近七旬的老帥相當“配合”地承認自己將離開國家隊，而意大利足協高層也果斷卸磨殺驢，開會將文圖拉拿下。

全方位“裸奔”

文圖拉承受了意大利失利后的第一波罵聲，但在冷靜下來以后，人們意識到主教練只不過是藍衣軍團無緣世界杯的替罪羊。且不說當初為何放棄多位聲名在外的主帥選擇文圖拉，單是在世預賽小組賽階段，文圖拉在戰術選擇和臨場調整能力上的欠缺就已經多次暴露，作為球隊主帥，文圖拉固然應該被抨擊，但將一位能力本就不匹配這個位置的人選中，且在球隊幾次遭遇問題時遲遲不考慮換人，意大利足協高層更應該為如今的局面負起責任。作為足協主席，塔韋基奧的問題不可推卸。

不過在文圖拉已經被炒的情況下，迷戀權力的塔韋基奧一開始還抱著賴著不走的想法，面對來自同行和媒體的質疑，忙著甩鍋抵賴，并在第一次足協會議上拒絕辭職。大為不滿的球員工會主席、前意大利國腳托馬西還因此跟他發生了沖突，憤然離席。而包括奧委會主席馬拉戈和德勞倫蒂斯等體壇大佬在內，也分別在不同的場合向塔韋基奧施壓，敦促他交出權力。

面對各方的壓力，塔韋基奧在幾天之后也不得不選擇辭職給各方交代。不過在離職演說上，塔韋基奧表現出的態度仍顯得憤憤不平，言論也頗為出格，借機用無賴的話語把同僚都“批評”了一番。毫無承擔責任之意的塔韋基奧甚至還想耍手段，讓足協理事們集體辭職，為他充當擋箭牌，并為自己有朝一日卷土重來制造前提。當然，已經被折騰得烏煙瘴氣的意大利足壇不會再給他這個機會。

去年6月，塔韋基奧（右）任命文圖拉為意大利國家隊主帥，這次錯誤的選擇，加速了藍衣軍團的衰敗，兩人皆因此下臺。

俄羅斯世界杯抽簽已經結束，作為抽簽嘉賓的卡納瓦羅還因為祖國無緣世界杯在儀式上被萊因克爾調侃。在32強正式進入世界杯備戰的當下，百廢待興的意大利足球也需要重新上路。不過目前的意大利足球在各個主要領域都缺乏領導者，新的足協主席和國家隊主帥沒有著落，意甲和意乙兩大聯盟的主席更是已經空缺數月，最近的一次會議，意甲聯盟主席依舊難產，在“裸奔”的情況下，百廢待興的意大利足球恐怕只能先摸著石頭過河。

“我們沒有偉大的球員”

解雇文圖拉的消息沒有引起特別的聲音，還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嗎？來自國家隊內部的很多聲音，都在批評他缺乏手腕和魅力，戰術搖擺不定，國家隊主帥這個位置對他來說太高了。任命文圖拉是一次錯誤，這一點不會有任何人提出反對。他的履歷似乎已經宣判了這次執教經歷的死刑：意大利在2016年歐洲杯上成績還算不錯（先后擊敗比利時和西班牙，1/4決賽點球大戰不敵德國），孔蒂離任后，塔韋基奧隨即任命了68歲的文圖拉，只有6個賽季的意甲執教經驗，且從未帶過一線俱樂部。他唯一的歐戰履歷，是2014-15賽季帶領都靈參加歐聯杯，結果1/8決賽被淘汰。文圖拉起初就不是第一人選，這不是什么秘密，塔韋基奧在邀請多納多尼二進宮失敗后，才把目光轉向了他。其實主席先生志向不低，他原本就想要安切洛蒂、孔蒂這個級別的頂級教練，還曾考慮過里皮。

但這些老狐貍都不傻，僅有好教練不足以上藍衣軍團恢復10年前的競爭力。早在被瑞典淘汰前，1982年世界杯冠軍成員塔爾代利就說過：“我們如今沒有偉大的球員，那種能在附加賽中進球、助攻，有能力和直覺將皮球送進球網的球員。”保羅·羅西也頗為酸楚地表示：“我感覺我們就算踢上4個小時都進不了球。”這不僅是戰術選擇的問題，對于必須取勝的比賽（如同附加賽次回合對瑞典），僅靠主觀欲望和對球衣的熱愛并不夠。

賽前奏響國歌時，將士們流露出的激情確實感人，但你得擁有已經習慣了去贏得大場面的球員。同瑞典的兩回合比賽，文圖拉共派出了7名前鋒，但他們加起來為意大利出場137次只有26球進帳：因莫比萊7球，埃德爾6球，貝洛蒂4球，因西涅和沙拉維各3球，加比亞迪尼2球，貝爾納代斯基1球。連如今在法國隊眼看主力位置不保的吉魯（29球）都不如，也比不上在克羅地亞國家隊射手曼朱基奇（29球）。有一點無可辯駁：自2006年世界杯上的托尼之后，意大利再也沒有一名無可爭議的射手！

不僅是前鋒缺人，其他位置同樣水平下降明顯。11年前意大利奪得世界杯時，托蒂傷病初愈并不出彩，皮耶羅更多是在板凳席上，但厚實的陣容讓他們笑到了最后。當時里皮手下有一條鋼鐵防線，圍繞著一個無以倫比的門將（布馮），一個堅不可摧的隊長（卡納瓦羅），一個技術出眾的戰術天才（皮爾洛），整支球隊非常團結，且球員功能特點豐富、互補，這讓他們成功地翻越了一座座高山。不幸的是，隨著時間流逝，這些出類拔萃的球員紛紛掛靴，或者接近退役的邊緣（布馮、巴爾扎利、基耶利尼、德羅西已宣布退出國家隊）。從前場到后場，新人完全沒有足夠的能力接過前輩的班。以韋拉蒂為例，他原本被視為皮爾洛天然的接班人，但從未在國家隊踢出相應的水平。

2014年世界杯小組賽，德羅西、布馮、巴爾扎利、基耶利尼（從左至右）防守哥斯達黎加前鋒坎貝爾，無緣俄羅斯世界杯后，這四位老將同時宣布退出國家隊。值得一提的是，當時意大利小組賽三個對手英格蘭、烏拉圭、哥斯達黎加，都將出現在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舞臺上。

真有辦法嗎？

在人才儲備上，意大利與歐洲列強有著巨大差距，今年夏天U21歐青賽半決賽，貝爾納代斯基（白衣）領銜的意大利被西班牙3比1淘汰。

除了尤文圖斯的幾名核心球員外，藍衣軍團的大部分球員如今都稱不上頂級水平。對陣瑞典出場過的球員中，有幾個參加過歐冠1/4決賽？17個人里只有7人（布馮、巴爾扎利、基耶利尼、博努奇、德羅西、韋拉蒂、沙拉維）。這跟主帥的選人沒有關系，因為意大利球員已經不再習慣于在歐洲賽場上與強敵們競爭。如果刨去“老婦人”3年里2入歐冠決賽（2015年和2017年），意大利球隊上一次有這樣的成績要追溯到2010年的國際米蘭。自1999年以來，再也沒有意大利球隊奪得過歐聯杯！

俱樂部的頹勢，最終讓國家隊買了單。盡管這些年來，現實已經多次發出了警報，比如過去兩屆世界杯小組賽出局，但如何才能扭轉局勢呢？像很多教練、球員和媒體所說的那樣，給年輕人更多機會？意大利最有經驗的經紀人之一達里奧·卡諾維證實：“我們沒有選擇。但首先要給他們創造踢球的好條件。在法國，姆巴佩這樣的球員會很快踢上職業比賽。在西班牙，皇馬和巴薩這樣的豪門也會毫不猶豫地讓自己的青訓球員出場。但在我們這里，青年隊和預備隊的孩子們經常都被犧牲掉了。當你的年輕球員在意甲最多出場不超過40次，而對面西班牙的年輕人職業比賽次數是你的數倍時，如何要求我們的國家隊在國際賽事中取得好成績？”

意大利足球的管理者們似乎意識到了在這方面的落后，也開始采取一些措施，從德國人（地區足協青訓中心異常活躍）或者西班牙人（各個年齡段的國家隊采用同樣的戰術風格）那里吸取經驗，也準備采用一些老辦法（比如讓各大豪門的預備隊參加意乙或意丙聯賽），甚至推動俱樂部成為球場的主人，從而提升財政收入、提高競爭力。

但意大利足協真的會在這方面下大力氣嗎？或者只是拖延時間的戰術，聯賽回來后就會讓公眾變得麻木？保羅·馬爾蒂尼表示：“我希望不是這樣。在意大利，我們總能找到辦法去克服困難、擺脫困境的想法已經持續太久了。”11月13日在圣西羅發生的那場災難，已經讓人們看到，意大利國家隊這艘輪船已經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冰山。

為何意大利失去了風格？

曾幾何時，意大利圍繞著結果和戰術的足球文化象征著魅力、力量和獨特，如今變成了一個弱點，缺陷，甚至局限。幾乎是整個體系的致命崩潰。意大利是一個有趣的國家，只有勝利是美麗的，他們的足球是一種有趣的宗教，丟個球如今仍被視作罪過。贏球，然后無休止地討論和爭論，最好的結果就是1比0。

為了贏球，全隊的戰術組織首先以不失球為目標，怎么讓對手難受就怎么踢。多年來，謀略經常讓他們獲得榮譽。它的邏輯、冷漠和現實讓一些人著迷。但將成績視作終結而不是結果，更多被動地去反應而不是主動創造，藍衣軍團最終失去了所有的創造力，不再關心比賽內容和質量。盡管也有過2006年世界杯和2012年歐洲杯這樣的閃光時刻，但在大賽中留下的印記有時是微不足道、毫無可取之處的。但不論如何，那時的意大利至少還擁有一種明確的比賽風格。

以前，他們可以活得很好：沒有人像意大利那樣防守，也沒有人的反擊像他們那樣高效。足球場上，他們是完美的“罪犯”。此外，意甲當時出產了很多高水平的前鋒（保羅·羅西、維亞利、羅伯特·巴喬、維耶里、皮耶羅、因扎吉、托蒂等），因為意甲的防守質量高，想要生存下去，這些前鋒就必須從技術、心理上都達到頂尖水平。

2010年世界杯失利后，普蘭德利曾試圖改變風格，賦予意大利種更有野心、更有創造力、更富觀賞性的風格。“重要的是讓每個人都能在自己最合適的位置上，展現出最好的水平。”但4年后的巴西遭遇了第一次失敗后，對成績的迫切追求和天生的實用主義就又重新感染了意大利足球和國家隊。去年歐洲杯上打入1/4決賽的孔蒂的那支球隊，至少還擁有真正的整體和團結，尤其是直線進攻所需要的拼搶力度和速度，來掩蓋技術上的弱點。文圖拉的球隊兩年來一無是處：沒有整體控制，沒有支配皮球的天才，也沒有關鍵區域的效率。

西班牙在10年之前開始調整他們的風格和文化，建立在技術掌控、控球、集體價值上的“斗牛士”隨后連奪大賽冠軍;從2006年世界杯開始，德國成功了改變他們的足球文化，巴西世界杯重返巔峰;意大利從來不知道如何進行深層次的改變，與他們的那些舊習慣告別，打造可持續的計劃，即便所有的信號燈都變成了紅色。

青訓系統運轉不暢就是證明，他們不能像法國那樣出產優秀的前鋒，像西班牙那樣培養充滿創造力的中場，更無法像德國那樣能同時排出3套具有競爭力的陣容，且各個位置上的球員特點多變。如今巴爾扎利、博努奇和基耶利尼的BBC組合也走到了盡頭，他們連偉大的后衛都培養不出來了。

沒救了嗎？看看薩里執教的那不勒斯，他們擁有偉大的教練，能夠創新，踢出精彩的進攻足球。現在是時候醒過來，一切從頭開始了。

沒有馬爾蒂尼（左）那樣的防守大師，沒有維耶里（右）那樣的超級前鋒，如今的意大利“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