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從事文學創作的人一般都有自己的一塊土壤,他的兩只腳就是踏在這塊土壤之上的,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很像一棵小草。我出生在大興安嶺的南坡,養育我的文學土壤是大興安嶺北坡敖魯土雅河畔的鄂溫克族村落。
這里的鄂溫克獵人僅有一百七十余人,是鄂溫克民族中一個古老而獨特的部落。我愛自己的民族,我的幾篇小說就是表達了這種感情。但我又常常感到不足,覺得腳下的土壤提供給我的新鮮的養料太少,有時我嫌它古老,沒有新的氣息,嫌它像潺潺小溪,看不見奔騰的涌潮。我站在興安嶺,遠眺長江,久久地注視著那些站在時代前列,敏銳地反映現實的作家,多么羨慕他們擁有的那一塊塊能夠及時地反映時代脈搏的肥沃的土壤。但我知道這種東西是搬不來、請不到的,只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下功夫。這就需要對自己腳下的上壤進行認真的分析,像土壤學專家那樣。這種分析首先是理解自己的民族,理解它的過去和現在,認識它的每一個分子。這是長期的,需要花費畢生精力的事情。因為,不論大民族、小民族,都是一尊歷史的巨人。
分析土質,是為了耕種,種上最適宜在這塊土壤中生長的種子。《七叉犄角的公鹿》也可以說就是這樣一粒種子。在作品中給予讀者什么是我常向自己提出的問題。是讓讀者看一眼自己民族墜滿珍珠的服飾,還是請他們理解自己民族古樸而奇異的風俗。這好像是個不成問題的問題,我不是沒走過這一步,走過的。無論任何民族的服飾多么珍貴、富有色彩,如果只是把它套在一個形態逼真的人的模型上,無疑,它永遠是個模特兒。文學賦予我們的任務不是展示模特。
那么作為少數民族的作者應該給予讀者一些什么。早在《瞧啊,那片綠葉》《一個獵人的懇求》之前,我就開始對這個問題苦苦地思索了。我力圖通過自己的作品讓讀者能夠感覺到我的民族脈搏的跳動,讓他們透視出這脈搏里流動的血珠,分辨出那與絕大多數人相同,但又微有特異的血質。我希望我的讀者能夠聽到我的民族跳動的心音,讓他們看到那樣一顆與他們的心緊密相連的同樣的心。這是因為唯有在人的心靈上才能刻上歷史的印跡,時代的烙印。這是因為心是人生命的標志,力量的源泉。我知道這個愿望不高,也不遠,就像剛剛學會邁步的孩子,他的目標只是前面幾步遠的床角,但他仍想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