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里的一只麂子（組詩）

十八須

松林里的一只麂子

我只看見了它的背影

在一個坡坎處

突然消失

無所著力的月光，空了下來

我坐在松林里等它

一直等到天將亮

松針，那么多，那么密

有的在我的頭頂，有的在我的腳下

那麂子也許不會回來了

石頭和樹木

也無法變形。那么，我可以變成麂子嗎

借助夜色最后的魔法

我，一個穿衣著衫的動物

被困于黎明的柵欄

無法像昨晚的那只麂子

消失在坡坎后面，永不回頭

落葉的自述

吹落我的，不是風，挽留我的，也不是樹枝

這輩子就這么過去了

我曾想變成花朵，或鳥雀

自由，像月光，美好但無用

如今，我只想輕輕地落到地上

不讓大地沉重，也不讓自己悲傷

石匠

如何把一塊巨大的漢白玉

變成一尊慈悲的觀音

石匠說，一臺切割機，一把雕刻刀，一個錘子

這些就夠了

不需要一顆慈悲的心嗎

石匠說，你把觀音雕活了，沒客戶要

說話的石匠，染上了塵肺病

從來沒向觀音祈求

祛病的靈藥

他坐在碎石中間

連口罩都沒戴，一身一臉都是石粉

就像一個人類的半成品

在山間，我看見一座被遺棄的房子

早就沒有人住了

墻壁開裂，門窗破碎

毫無疑問，房子正在緩慢地崩潰

像那些飽受病痛折磨的人

此刻，它還活在這個世上

以病人的姿態

體內的蒿草，比窗戶更高

掛滿了陽光和蟬蛻。到晚上，肯定還會有星光掉落

那個時候，我早已離去，沿著白色的山路

這座房子又一次被遺棄

被陌生人遺棄，就是被整個世界遺棄

這才是真的殘忍

最后一只山雀也看不見了

夜色淹沒的，不僅僅是山雀的身體和羽毛

連它的鳴叫

也被按入水中

變成透明但無用的小石頭

獻給一只蟬的悼詞

你伏在核桃樹的枝條上，背上有陽光，也有綠色的霜

但你不再歌唱

如今，在你的身體里回蕩的，是泥土和石頭，是整座大山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