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尊乾小小說二題

真愛

老爸往太師椅上一坐，矍鑠的臉上滿滿的笑容。

禮賓高呼，新娘新郎參拜祖父。

新人還沒下拜，老爸就站起來，雙手扶起他們。他看看孫子，又看看孫媳婦，把一枚翡翠手鐲小心地放在禮盤里。

親朋好友頓時發出嘖嘖贊嘆聲，那翡翠手鐲跳躍起老冰手鐲特有的晶瑩喜悅之光。

新人一進洞房，我就拉開老爸，問，老爸，那可是媽的心肝寶貝啊。

老爸笑了笑，說，是她叫我傳給孫媳婦的。昨夜，她回來過了。

老媽已去世好多年，老爸一直沒有再娶。在特別的日子里，他總是喜歡撫弄那枚老冰手鐲。

老冰手鐲挺貴重，我讀大學、結婚買房、創業艱難的時候，老爸三次拿了它去估價，都沒有賣出。他每次都說，你媽不答應。昨夜，她回來過了。

老爸與老媽的婚事是鄉里的一段傳奇，說起來有些老套，老媽是地主家的閨秀，老爸是她家的傭人。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老媽使盡了渾身解數，終于如愿。聽人說，老媽看中的是老爸的人品。

人品，或許是大多數女子嫁給一個男人的理由。老媽真是看準了，老爸的人品一直沒有改變。聽說，他們一輩子只吵過一次嘴。后來，我結婚的時候，老爸就說，夫妻，夫妻，一夫一妻，不許欺，不許辱，兩個人一條心，冰雪一樣清清白白，才有好日子。老媽過世后，老冰手鐲就成了他終日的伴侶。

現在，老爸把老冰手鐲給了他孫媳婦，以后想老媽了，怎么辦？

老婆想了想，說，你回老家找一找，應該能找到其他有關老媽的物什。

是啊。我立刻出發，日夜兼程，回到了老家。只要能找到老爸與老媽的一些物什，帶回來給老爸，老爸一定開心。

唯一還留在老家村子的二叔很興奮，他給我講了大半天關于老爸老媽的故事。他帶我進入村里的祠堂，說，你爸媽就是在這里拜堂的。我在祠堂四周忙不迭地尋覓，沒有發現老爸和老媽的任何痕跡，哪怕是一張照片，一個名字。二叔又帶我去祖屋，他指著東廂房說，這是你爸媽居住的地方，希望能找到什么吧。

祖屋已經倒掉了一塊山墻，我在這里住到五歲就隨家遷到縣城讀書。二叔長長地吸了一口草煙，說，記起來了，有一天，你爸媽在你未出生的時候，曾吵過一次嘴，當時用蜂窩煤爐煮飯。那個蜂窩煤爐還找得到嗎？我在蛛網遍布的祖屋里翻尋，沒有任何東西。一些遺棄的家具已經腐敗，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柜門，沒有任何發現。

二叔嘆了口氣，說，你去縣城找找吧。

我來到縣城，來到原來居住的所在，發現已是一幢巨大的商業中心。我來到老媽當年教書的學校，說明來意，校長有些感動，帶我去校史室。天啊，我真地發現了幾張媽媽的照片，有一張還是單身的領獎照。校長看到這張照片，興奮地說，這可是辦校以來第一個國家大獎啊。顯然，我不能拿走這照片。臨走時，校長提醒我說，你媽媽有個閨蜜，是梁老師。我趕緊去找梁老師，梁老師喜出望外，給我講了好多媽媽的往事。

回到家，我打開電腦，把我拍下的、錄下的制作成一個視頻；好些地方，還加了我和老婆的話語。視頻一做好，立馬放入老爸的電腦里。我覺得真是太好了，雖然沒有找到珍貴的物什，但這視頻，充滿了老爸老媽的真愛，老爸看了一定滿意。

老婆看了幾遍視頻，感動得一個勁兒地流眼淚。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老爸已經年過古稀，除了大腦好點，聽力視力都不好了，你叫他老人家怎么看視頻啊？

就是！我僵在那里了。特別是一聽到老婆說到老爸的年齡和身體，我更著急了。怎么辦？

老婆說，其實你忘了，我這里還有一枚老冰手鐲，是咱們結婚時，祖父給的。要不要……

于是，我們拿著老婆的那枚老冰手鐲，來到老爸房里。

老爸笑笑，把老婆拿著老冰手鐲的手推了回去，說，傻孩子，快收好。一定會有人收你的鐲子的。這手鐲，可是咱家好家風的守護神！

我們會意地笑了。老爸問我回老家的收獲，末了像個孩子似的叫起來，快開電腦，我要看！

爸，您看得到嗎？老婆關心地問。

誰說看不到，清晰得很。老爸大聲說。

砸機儀式

暑假前，吳老師吃完學校的退休歡送宴，卻迎來了她人生中最忙碌的時候。

吳老師是省級優秀班主任，小區里都知道。特別有名的是，吳老師在矯正孩子壞習慣上很有一套。現在是暑假了，找上門來請教求救的，都為同樣一件事情：怎樣幫孩子戒掉手機游戲？

孩子們也都鬼怪精靈。退休前，吳老師輕輕翻翻眼皮子，不規矩的孩子立馬端正。可現在不行了，即便吳老師苦口婆心說半天，也少有能管個半天三日的時候。甚至還有一個小男孩，在聽完吳老師兩個小時的思想工作后，回到家里，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開大藍牙音響玩，好像是要向家長和吳老師示威。吳老師來了，叫天天不應，叫門門不開。最后硬是由著他在小房間里玩一個晚上的手機游戲。第二天一早，小男孩拉開門，瞇著紅腫的眼睛說，我升級的關鍵時期啊，實在是沒辦法啊。

吳老師回到家里，閉門不出，思考了一整天，她決定搞一次砸機儀式。

砸機儀式得到了小區物業公司的大力支持，他們不僅拉出了橫幅，還上了早晚的廣播。家長們議論紛紛，小區輿論一下子得到扭轉，孩子玩手機成為眾矢之的。在鋪天蓋地的宣傳攻勢下，孩子們如過街老鼠，惶惶不可終日，幾個膽小的女生首先向媽媽交出了手機，大部分男生也卸載了手機游戲，并寫出書面承諾，大幅減少使用手機的時間。形勢真是一片大好，砸機儀式尚沒開始，就有了驚人的成效。

一周后，砸機儀式還是舉行了，小區三個玩手機釘子戶全家人集合在廣場上。吳老師還搬出了她的重量級嘉賓——周邊學校的三位現任校長。下面的孩子們倒吸一口涼氣，都在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站上去。

吳老師威嚴的目光中充滿了堅毅，她要砸掉的不僅是孩子的手機，還有孩子家長的手機。三人之中就有那個鎖門玩手機的小男孩，他高高地撅著嘴巴，挑釁地看著吳老師。

沒有人講話。現場死一般地寂靜。吳老師健步如飛，從釘子戶手中一連收上來九部手機。她把手機高高舉過頭頂，用力摔向堅硬的水泥地面。“噼噼啪啪”，一陣脆響過后，砸機儀式結束了。

人群靜靜地散盡，只有那三個男孩坐在地上，捧著自己的手機，哇哇大哭。

從此，小區的孩子們徹底告別了手機游戲。但有一個例外，你猜對了，就是那個關門玩手機的小男孩。奇怪的是，他的家長再也沒有來找吳老師。其實，即便來找，吳老師也是沒辦法的。因為吳老師砸碎了六部真機，只有他家的三部是借來的模型機，根本就碎不了。

（責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