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斷婚姻自主權，割裂親情如何續？

若溪

當初，為了愛情義無反顧，不惜和父母決裂。然而，婚后艱難的生活卻讓他們瀕臨崩潰。夫妻倆最終能否與父母和解，讓親情與愛情不再相互仇視，而是共愛共贏？

2017年2月的一天，在浙江麗水市的一家酒店里，一場婚禮正在熱鬧地舉行著，嘉賓席上的兩位老人抱著一個3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指指紅毯上相互依偎的一對新人，淘氣地對老人說：“姥姥姥爺，爸爸媽媽結婚了，他們今天真漂亮！”老人笑著抱緊了小男孩，幸福的場面感染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但是，誰能想到，這段婚姻曾經遭到父母的極力反對，新娘程艷麗甚至為了婚姻自主權和父母決裂。這幾年，為了和父母和解，重新找回遺失的幸福，他們付出了怎樣的努力？走過怎樣的心路歷程？

富家女愛上窮小子，純真戀情遭父母反對

對于浙江姑娘程艷麗來說，2010年的秋天特別美。那一年，她被單位派去杭州參加新聞宣傳培訓。程艷麗的父親程斌在麗水市某事業單位擔任要職，母親鄧倩林是醫院的主任醫生，她自小生活在父母的呵護之下，雖然26歲了，卻幾乎沒自己出過門。所以，她對這次培訓充滿了期待。

程艷麗來到車站，檢票上了車。看到她提著大大的旅行箱，一個身材頎長的小伙子站起身，幫她把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程艷麗感激地沖他點點頭。按照單位安排，這次培訓與她同行的還有交通局辦公室的副科長俞凡。程艷麗掏出手機，想打電話聯系一下俞科長。沒想到剛剛撥了電話，那個幫她放行李的小伙子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兩人一對視，笑著說：“原來是你！”程艷麗看著俞凡略帶青澀的臉，暗想，這個俞科長可真年輕。

相仿的年紀讓兩個人有很多共同話題，一路上他們都在聊天。程艷麗得知俞凡出生在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為了供他上學，哥哥姐姐很早就輟學了。后來，他考上了浙江大學，又被保送研究生。2007年，俞凡進入麗水市交通局工作，短短3年就被提拔為辦公室副科長。俞凡才比自己大4歲，卻這么能干，程艷麗很欽佩他。

到了杭州市委招待所，俞凡替程艷麗將行李搬到宿舍，又幫她把窗戶打開，告訴她：“通通風再休息，要是晚上不想出去，我給你帶飯回來吃。”程艷麗感慨不已：“你真細心！”此后，俞凡和程艷麗一起培訓，一起吃飯，閑暇時，兩人結伴去游西湖，看日落。聽說程艷麗喜歡俄羅斯民歌，俞凡特地淘來經典的唱片，和程艷麗一起聽。幾個月的相處，程艷麗對俞凡的好感與日俱增，她也能感覺到俞凡熾熱的目光，但俞凡始終沒有對她表白。

2010年12月，培訓即將結束，程艷麗邀俞凡去看電影。有花童拉著俞凡買花，甜甜地說：“哥哥，你女朋友這么漂亮，買一束花送給她吧。”俞凡不知如何是好。程艷麗卻笑著說：“都說女孩子不能隨便接受男人送的花，但如果你是我男朋友，我還是很樂意的。”程艷麗的話讓俞凡很激動，但他還是猶豫地說：“艷麗，我喜歡你！但是我家條件不好，擔心給不了你好的生活，更怕你家里人會反對，所以一直沒有跟你表白……”俞凡坦誠的樣子讓程艷麗認定了他：“放心，我父母很開明，絕不會看低你的。”

2011年5月，和俞凡交往一段時間后，程艷麗告訴父母自己交了男朋友，并大致說了俞凡的情況。媽媽鄧倩林很擔憂：“閨女，他家的條件不太好啊！”程艷麗有些不高興：“媽，俞凡年紀輕輕就做到副科長了，前途不可限量，我相信他！”鄧倩林說：“孩子，你還年輕，不懂生活的苦。”父親程斌說：“你先帶俞凡來家里吃個飯吧，我們了解了解再說。”

8月，俞凡來到程家。席間，鄧倩林問他：“你哥哥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俞凡告訴他們：“哥哥在外打工賺了些錢，前兩年回老家開了石礦廠。姐姐婚后在家帶小孩，姐夫在鎮里的廣播站工作，薪水不錯。”感覺到俞凡的家庭負擔并不重，程艷麗的父母松了口氣。

然而，兩個星期后，程斌回到家就氣沖沖地對女兒說：“閨女，我們都被俞凡騙了。今天我跟局里幾個領導吃飯，剛好一個朋友認識俞凡，他告訴我，俞凡哥哥的石礦廠早就破產了，現在在躲債；他姐夫是個賭徒，把家都敗光了！這小子滿口謊話，你必須跟他斷絕來往！”

然而，當程艷麗找到俞凡，質問他為什么要欺瞞他們一家時，俞凡卻告訴她一段悲傷的往事。在讀研期間，俞凡曾和導師的女兒兩情相悅。可他們的戀愛卻遭到導師的反對：“雖然你學歷高，表現也不錯，但我對你的家庭條件有所了解，你給不了我女兒幸福，希望你能明白我們做父母的心。”原來，自己再優秀也改變不了家庭貧困帶來的命運陰影，從此，俞凡對導師羞辱的話無法釋懷。與程艷麗相戀后，得知她父母都是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俞凡非常害怕自己被看低。所以，當突然被問起家庭狀況時，他膽怯了，為了捍衛自己的尊嚴，他撒了謊。事后，俞凡也曾想跟程艷麗解釋，可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10萬買斷父女情，親情為愛情讓了路

程艷麗沒想到俞凡竟有著這樣的辛酸過往，對他的心疼超越了一切，決定繼續和他交往。程家父母見女兒輕易原諒了俞凡，而他對欺瞞他們一家的事也沒有任何解釋，對俞凡越發不滿，再次讓女兒跟他斷絕來往。可沉浸在愛情里的程艷麗聽不進父母的話，她篤定地跟俞凡說：“你別擔心，父母從小就遷就我，只要我愿意跟你在一起，他們總會妥協的。”俞凡安心不少：“那就好，你父母那邊就靠你了，我只負責好好愛你。”

2012年初，鄧倩林在下班路上看到俞凡和程艷麗一起逛街，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拉過女兒道：“你真是不聽話，到時候被人賣了都不知道！”程艷麗見母親當著俞凡把話說得這么難聽，就和她爭辯起來。俞凡剛想去勸勸：“阿姨，我……”鄧倩林就氣急敗壞地說：“你什么你？你滿口謊言，我絕對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俞凡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掉頭就走。

回到家后，鄧倩林再次教育程艷麗：“你看看你找的什么人，大馬路上丟下你自己跑掉，太沒擔當了！”程艷麗給俞凡打電話，勸解他：“我爸媽可能對你有點兒誤會，不然你來我們家道個歉，我爸媽肯定會原諒你的。”俞凡告訴程艷麗：“你父母的標準太高了，我根本達不到，不然我們分手吧！”程艷麗看到事情越來越嚴重，非常難過，她不斷安慰俞凡，讓他別說泄氣話。俞凡說：“艷麗，我愛你，如果你也真的愛我，就先擺平你的父母吧。”程艷麗堅定地告訴他會想辦法處理。

看到女兒仍然在和俞凡交往，氣憤的程斌直接找到俞凡的領導告了狀。沒幾天，俞凡品行敗壞的流言就傳了出來。程艷麗覺得父母簡直不可理喻，多次與父母爭吵，聲稱死也要跟俞凡在一起。

最后，傷心的程家父母孤注一擲，想出最后一招，他們要俞凡支付女兒從小到大的養育費等共計80萬元，從此就當沒有這個女兒。俞凡自然拿不出這么多錢，卻又不愿出面和程家父母商談。程家父母將女兒關在房間里，沒收她的手機，堅決不準她出門，逼她和俞凡分手。哪知程艷麗一氣之下從二樓的窗戶逃了出去，徑直來到蓮都區人民法院，一紙訴狀將父母告上法庭，要求父母歸還婚姻自主權。

考慮到案子若是開庭會給這個家庭帶來更大的傷害，工作人員決定上門調解。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程家父母終于松口，但仍要俞凡支付一定的撫養費。即便是這樣，俞凡還是拿不出錢，程艷麗只能將自己的10萬元積蓄拿出來給了父母。望著雙鬢斑白的父母離去的背影，程艷麗心里五味雜陳。

一場家庭風暴以父母的失敗告終，程艷麗終于和俞凡在一起了，他們于2013年5月18日領了證，程艷麗從家里搬到俞凡的出租屋。然而，沒有父母祝福的婚姻終究有些遺憾。特別是周圍的人開始對程艷麗指指點點，說她不孝，她難過地問自己：“雖然嫁給了愛的人，卻與父母反目成仇，這真的就是幸福嗎？”內心抑郁的程艷麗經常為一點兒事就和俞凡發生沖突，哭著說自己的一意孤行傷透了父母的心，如今成為一個沒人疼愛的人。聽到這話，俞凡很心疼，他知道妻子想爸媽了，但那又能怎么樣，當初鬧得那么僵，現在總不能厚著臉皮去求他們。他嘆口氣說：“麗麗，我知道你難受，咱們再忍忍，會過去的！”

2013年11月，程艷麗懷孕了，妊娠反應特別大。俞凡很著急，向單位的大姐求教，大姐提醒他：“女人懷孕是最辛苦的，身邊必須有親人照料，你們家是媽媽照顧，還是婆婆照顧啊？”俞凡頓時語塞。俞凡在老家的媽媽體弱多病，根本無法來麗水照料兒媳，他也想過去找岳母幫忙，但那怎么可能？這時的俞凡只得家里單位兩頭跑，盡量抽出時間照顧妻子。可即便他有三頭六臂，卻依舊有顧及不到的時候。

一天，俞凡加班不能回家，程艷麗非常想吃餃子，只得自己去超市買。在大街上，她看到別的孕婦都有親人陪著，心里很不是滋味。從超市買回速凍餃子，她挺著大肚子煮來吃，可聞到餃子的氣味，卻忍不住要嘔吐。她想吃的是媽媽包的餃子，速凍餃子怎能代替？她一邊吐一邊哭，早已忘了還沒關上火。最后，鍋里的水燒干了，發出巨大的響聲。

程艷麗哭著給俞凡打電話，可當時俞凡在開會，手機靜音，最后要不是物業及時趕到，后果不堪設想。程艷麗也嚇得動了胎氣，被緊急送往醫院，好在沒有大礙。此后，為了照顧妻子，俞凡只能把工作帶回家熬夜處理。因為睡不好，俞凡工作上總出錯，整個人也瀕臨崩潰。

收起可笑的自尊，好兒郎懂得了擔當

2014年8月底，程艷麗即將臨產，俞凡提著大包小包，獨自帶著程艷麗在麗水市婦幼保健院待產。看到其他產婦都有父母圍繞著，程艷麗潸然淚下，俞凡也覺得很不是滋味。好在兒子平安降生了，俞凡終于松了口氣。可是，漸漸地，俞凡卻發現妻子有些不對勁兒，她很少笑，很少說話，除了發呆，就是默默流淚……這是產后抑郁癥的征兆！俞凡害怕了。

這天晚上，哄兒子睡了，俞凡主動跟程艷麗聊天，可她不吭聲。半夜，俞凡被一陣抽泣聲驚醒，才發現程艷麗早已哭成一個淚人。他將妻子緊緊擁入懷中，不停地問：“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你告訴我，我們一起承擔。”程艷麗泣不成聲地說：“我太想我媽了。自從生下兒子后，我才真正理解了做父母的心，而我竟然用10萬元將父母的恩情買斷了，我真是太不孝了……”

在妻子的哭訴聲中，俞凡也一點點驚醒。自從妻子嫁給他之后，就一直竭盡所能做一個好妻子、好兒媳。去年，母親生病了，程艷麗主動將她接到麗水治療，又四處托朋友給她買進口藥，直到現在，母親見人就夸獎兒媳；前兩年，姐姐的兒子想到市里來上中學，也是程艷麗忙上忙下幫侄子安排，還幫姐姐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找了工作；前不久，母親來伺候程艷麗坐月子，程艷麗很少要她照顧，反而一直勸她休息，為了不讓她操勞，還提前出了月子，將母親送回了老家……這樣的好媳婦打著燈籠也難找，可自己卻在妻子難過時為了所謂的面子，只說些無關痛癢的安慰話，始終不肯向岳父母低頭，讓她備受煎熬。

俞凡一夜未眠，他終于明白，一個成熟的男人不應該讓自己深愛的女人為了他和父母離心，導致家庭不睦。第二天一早，俞凡買了許多禮物，趕去岳父母家。一進門，他就鄭重地向岳父母道歉：“爸媽，我錯了！我知道你們可能無法原諒我，但我真的不能再逃避下去了！”讓俞凡想不到的是，這次，程家二老并沒有像以前一樣斥責他，而是讓他坐到了沙發上。俞凡繼續說：“爸媽，當初是我不對，沒能理解您二老的良苦用心，要打要罵都隨您，但是麗麗真的非常想念你們，都快要患上產后抑郁癥了，我求求你們去看看她吧！”

聽到這話，鄧倩林很著急，匆匆換上鞋去看望女兒。兩位老人跟著俞凡來到他們的出租屋，看到女兒憔悴的面容，母女倆抱頭痛哭，一旁的程斌看到從未謀面的外孫，也忍不住老淚縱橫。程艷麗哭著說：“爸媽，我們錯了，你們能原諒我們嗎？”其實，在最初的氣憤過后，程家二老也一直關注女兒的生活，見小兩口一直恩愛，他們先前的擔憂消散了不少，甚至開始反思自己，雖然他們的出發點是希望女兒幸福，但當初的行為太極端，才會讓女兒反感，如果換一種方式，可能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如今，看到可愛的小外孫，看著一對小夫妻為難又無助的樣子，他們又心疼又后悔。

等心情平復下來，鄧倩林摸摸女兒的頭說：“我去菜場買點兒菜，給你好好補補，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了，何況你還在哺乳期，可別把我的外孫餓壞了。”聽了媽媽的話，程艷麗終于破涕為笑。

一個星期后，俞凡帶著老婆孩子第一次一起來到了岳父母家，程家二老抱著外孫笑個不停。吃飯時，俞凡向岳父母舉杯：“爸媽，當初是我不懂事，遇事只知道退縮，才導致你們和麗麗……這兩年苦了你們了。我向你們保證，一定會好好對待他們娘兒倆。”程斌也感慨：“我們當初也有不對的地方，也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們做父母的心。”又轉頭向程艷麗說道：“你那10萬元，我還幫你存著呢，等我大外孫生日的時候，給他封個大紅包。”一句話讓程艷麗又紅了眼眶。俞凡趕緊對岳父母說：“我知道你們當初都是擔心麗麗跟我在一起過不好，這幾年我存了點兒錢，在麗麗單位附近貸款買了一套兩居室，雖然小了點兒，但我一定會給麗麗一個幸福溫暖的家。”看著俞凡認真的樣子，程家二老倍感欣慰。

俞凡言出必行。他每天下班就回家做家務、帶孩子……俞凡用行動告訴程家二老，他會和他們一樣呵護程艷麗，不讓她受委屈；同時，他也會像照顧自己的父母一樣照顧岳父母，彌補這兩年親情的缺失。

2016年2月，程斌被查出患有甲狀腺癌。住院治療期間，俞凡衣不解帶地陪護在岳父身邊。因為心疼程艷麗，他總是把最苦最累的活兒攬在自己身上。一天，俞凡正在給程斌擦洗身體，同病房的人羨慕地說：“你兒子真孝順，真羨慕你呀！”程斌擺擺手說：“這是我女婿。”對方驚訝不已：“哎呀，這么孝順的女婿可不好找，你真是有福氣。”程斌點點頭，說：“是啊，想當初我還……”一旁的俞凡打斷他：“爸，您快別憶苦思甜了，趕緊養好身體，好好頤養天年。”

2017年2月，俞凡和程艷麗搬進了新房，雙方父母為他們補辦了一個熱鬧的婚禮。看到女兒女婿依偎在一起，程家父母也欣慰地笑了……

（摘自《婚姻與家庭·社會紀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