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燦
自哈維·韋恩斯坦性丑聞事件曝光以來,越來越多的美國人站出來公開自己在好萊塢遭遇過的性騷擾和性侵犯經歷。隨著施害者和受害者名單的不斷拉長,好萊塢性丑聞已經不僅僅是個別人的行為不軌,而呈現出一種“制度性的腐敗”,令人不禁要問:為什么好萊塢會成為性騷擾性侵行為的重災區?為什么美國主流媒體對性侵丑聞視而不見?為什么這么多受害者遲遲不敢發聲曝光這些惡行呢?
有著百余年歷史的好萊塢一直以來就是性騷擾、性侵犯事件的重災區。普遍認為好萊塢第一樁性丑聞發生在1921年,喜劇演員阿巴克爾強奸虐待26歲的女演員弗吉尼亞·拉普,導致拉普在兩天后因膀胱破裂死亡。事后,阿巴克爾被宣告無罪,但其銀幕生涯也就此終結。
事實上,好萊塢的性騷擾、性侵行為很早就已存在,不過披上了一層遮羞布,這就是好萊塢長久不衰的“沙發選角”傳統。這一傳統起源于1900年的百老匯劇院。福斯特·赫希在其著作《雪城男孩:舒伯特戲劇帝國》中詳細描述了舒伯特劇院公司創始人之一的李·舒伯特,如何打理著“一間裝飾優雅、只為那些女主角和前途無限的女孩保留的房間”,“在那里他遇到了許多歌舞團女孩和輕佻的女演員”。音樂劇舞蹈先驅艾格尼絲·德米爾回憶道:“如果你沒有和他們睡覺,你就得不到那個角色。”她形容“舒伯特兄弟經營的就是一家妓院”。
隨著1910年代制片廠制度的崛起,“沙發選角”在好萊塢盛行開來,直到現在仍然存在。那些初出茅廬、野心勃勃的年輕演員試圖通過“沙發選角”,來爭取在電影或電視露面的機會,從而走上星光大道。米高梅電影公司曾經提供所謂的“六個月選擇期女孩”,她們被輪流送到高管們的辦公室里。這家公司宣稱它擁有的明星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當然,不止米高梅,其他幾大制片人公司都在上演這樣的故事。
美國作家瑪麗·哈里斯在《好萊塢的扎努克們:一個美國王朝的黑暗遺產》一書中就描述了這樣的情景:好萊塢制片人戴若爾·扎努克每天像發條一樣輪班帶著小明星上床,一到下午四點,20世紀福克斯制片廠的辦公室大門緊閉,一名年輕女子經過一個地下通道被送到他的綠色辦公室。對這個奧斯卡金像獎得主而言,這些女孩只是一天當中與馬球和午餐一樣休閑的“快樂時光”。書中寫道:“扎努克每天在辦公室沙發上和女演員們工作的速度比他拍電影的速度還要快。”
一直以來被各種緋聞纏身的瑪麗蓮·夢露對這樣的經歷深有體會:“對,我跟制片人上床,大家都那樣,你不照做,門外就有另一個女孩等著。還有一句,我不記得多少次蹲下拉開他們的拉鏈。”夢露描述她在好萊塢遇到了無數的騙子、失敗者、野狼,從他們眼中看到的好萊塢就是“一家擁擠的妓院,一個為種馬備了床的名利場”。
于是“沙發選角”(the casting couch,指為爭演角色與負責選派角色的決策者發生性關系)一詞也成為好萊塢“潛規則”的專有名詞。1968年一部描寫演藝圈內幕的影片《制片人》中就有句精彩臺詞:“我該跟誰上床才能在這個圈子打開突破口?”
在這個圈子里,如果有人不遵守這種游戲規則,將會付出一定的代價。莫林·奧哈拉曾是好萊塢20世紀40、50年代的一線女星,她曾在1945年說,“我不會讓制片人和導演每天早上親吻我,也不要他們把我當做親人。”時隔60年后她再次發聲:“我不會爬到沙發上去,我知道這會讓我付出代價。”奧哈拉在自傳中提到女演員伊夫林·凱斯就因在1946年拒絕了哥倫比亞電影公司老板哈里·科恩的性侵犯舉動,被公司解雇,其職業生涯就此中斷。上世紀60年代,瓊·柯林斯在參加《埃及艷后》克里奧帕特拉一角試鏡時,拒絕了制片人要她上床的建議,這個角色最終被伊麗莎白·泰勒獲得。
盡管現代女性權益已經得到很大發展和提升,但“沙發選角”在如今的好萊塢仍有很大的市場。蘇珊·薩蘭登、格溫妮絲·帕特洛、查理茲·塞隆、梅根·福克斯等知名女星都有過“沙發選角”的尷尬經歷。梅根·福克斯2009年接受英國GQ雜志采訪時透露,自她成名以來,經歷過的任何一次沙發選角都是“狗屎”,“其中一些人,真的是很令人傷心”。演員伍迪·哈里森坦承道:“我曾經在紐約接過的每一個演藝項目幾乎都經歷了沙發選角……我見過太多人為了不斷膨脹的野心和欲望而與他們厭惡的人同床共枕。”
于是,韋恩斯坦在性侵丑聞曝光后,也利用好萊塢的這一傳統來為自己辯護:“我成長于1960年代和1970年代,當時所有的行為和工作場所的規則都不一樣,那是當時的文化。我已經知道不論在辦公室里面或外面,這不是個借口 。”
在喜歡事事講法律、號稱法律制度完善的美國社會,好萊塢的各種潛規則也都披上了一層合法的外衣,潛規則成為明規則。
美國的電影市場和電影分級體系發展相對成熟,分級的標準不僅包括內容制作,還要參考投資成本和發行渠道。在這種標準體系下,好萊塢出產的除了那些銷往海外的商業大片,還有很多低成本、小院線發行的B級片。B級片演員處在一個很尷尬的位置,為了努力向上爬,不得不投向大公司制片人的懷抱,還有一些B級片演員干脆轉行到了色情電影行業。
在好萊塢有種經紀人制度,潛規則交易的雙方不能直接對話,必須通過經紀人才能展開性交易。好萊塢有一幫這樣的“拉皮條”的經紀人,他們將年輕的女孩、初出茅廬的B級片演員介紹給那些有權有勢的制片人、投資人,并且幫助雙方達成某種有保障的合約。這就確保了性交易中的弱勢一方要么得到錢,要么得到機會,而另一方不至于被人隨意告發。正是這種貌似平等的性交易,讓交易雙方在一定范圍內達成了默契。
而且這里還有一種公開的“包養”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也助長了性騷擾和性侵事件的發生。在美國,被包養者稱作“Sugar Baby”(糖寶),包養者叫作“Sugar Daddy”(糖爹)或“Sugar Momma”(糖媽)。糖寶們可以在類似“糖媽俱樂部”、“求包養”、“糖爹幫助”等尋求包養的網站,尋找有錢的糖爹或糖媽在經濟上給予其幫助。
有數據估計,美國現在約有600萬至1000萬糖寶們從大約200萬糖爹(糖媽)們那里尋求金錢資助。這些糖寶們大多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而糖爹(糖媽)們通常是50歲以上的有錢人。這些年輕人或從事時尚設計、音樂、表演等職業,也有一些是不愿去申請學生貸款的大學生。糖爹(糖媽)們能提供給糖寶們的除了每月固定的津貼,還有他們在職場上的人脈和經驗。
這種包養關系在美國并不違法,其不同于賣淫,通常沒有直接用性關系換取金錢,不按小時收費。實際上,大多數糖寶與糖爹(糖媽)之間都存在著性關系。尼克就是洛杉磯比弗利山莊一名富有的糖爹,他花很多時間與多位來自糖爹網站上的糖寶們上床。在他包養的糖寶中,不乏好萊塢女演員以及有碩士學位的高學歷女性。
好萊塢表面上是個“道德且進步的堡壘”,但光鮮的表象下是一地泥濘。“好萊塢是個為了名利人人都愿出賣身心的城市,所有人,特別是女性,都可以看作是商品。”記者彼得·基夫如此形容。有很多評論都諷刺好萊塢是個放蕩之地,那些好萊塢精英們走下銀幕搖身一變就成為戀童癖、性騷擾、性虐待者。
電影《魔戒》的兒童演員伊利亞·伍德2016年5月接受《星期日泰晤士報》采訪時透露,性侵兒童在好萊塢非常猖獗,在好萊塢的陰暗處,那里滿是“毒蛇”,他們只考慮自己的利益和欲望。他說自己前往好萊塢時,他的母親對他嚴加保護,讓他遠離那些混亂的派對。伍德提到的這種派對,在好萊塢眾所周知,它讓“那些年輕人、容易被影響的人可以與好萊塢的精英們,包括著名編劇、導演和演員們相互認識和接觸”,但真相是這些派對被所謂好萊塢精英們用來挑選年輕的男孩或女孩滿足自己的性變態需求。
不是所有童星都像伊利亞·伍德這么幸運。科里·費爾德曼在上世紀80年代因出演經典影片《伴我同行》和《捉鬼小精靈》而出名。2011年他在接受采訪時說:“好萊塢的頭號問題一直是,而且一直是戀童癖。這是這個行業的兒童面臨的最大問題。”他補充說,“我直到14歲才發現身邊有這么多戀童癖。年紀太小根本意識不到他們是什么人,他們想要干什么……他們無處不在。”他形容“那些年紀較大的男人就像‘禿鷲一樣盯著年輕演員”,而且他被告知,“在業務上年長男性與年輕男孩發生性關系是完全正常的,所有人都這樣做。”
2013年,費爾德曼出版了一本回憶錄,詳細描述了已故演員科里·海姆對他的性侵經歷。費爾德曼認為,社交網絡的便利讓好萊塢的性侵犯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那些年輕人。但是當他在2013年在電視節目《觀點》中試圖談論戀童癖的話題時,主持人芭芭拉·沃爾特斯打斷他說:“你正在破壞整個行業。”
安妮·亨利是一家關注兒童演員及其家庭的公益團體的創始人,她透露,美國每一位兒童演員在其職業生涯中都至少遇到過一名戀童癖者。秀蘭·鄧波兒在回憶錄中說,她在12歲與米高梅影片公司制片人初次見面時,對方向其裸露下體,當時年紀太小根本不了解這種情況意味著什么,當場就大聲笑了出來。《綠野仙蹤》女星朱迪·嘉蘭指出,自己16歲至20歲期間曾遭米高梅公司多名高管騷擾,其中最惡劣的正是公司創始人之一劉易斯·B·邁耶。
好萊塢最知名的戀童癖者之一當屬著名導演羅曼·波蘭斯基。1977年,44歲的波蘭斯基與時年13歲的少女薩曼塔·蓋默發生性關系,成為轟動一時的案件。這起性侵少女事件涉及毒品、虐待、猥褻等行為,但波蘭斯基當時已是名譽滿身,他洗清了眾多罪名,只被判有非法性交易罪行。在得知即將面臨監禁時,波蘭斯基提前逃到了法國。此后他一直沒有回到美國,擔心一入境就得接受美國法律制裁。
而薩曼塔并非第一個遭波蘭斯基性侵的女孩。德國女演員雷納塔·朗格向瑞士警方報告,1972年她15歲時被波蘭斯基強奸;洛杉磯一位匿名羅賓·M的女性稱其在16歲時遭到波蘭斯基性侵;英國女星夏洛特·劉易斯也指責波蘭斯基在她16歲時對其性虐待。
此外,導演維克多·薩爾瓦、經紀人馬丁·維斯、制片人杰森·邁克爾·漢迪等人都曾性騷擾或性侵過未成年人,但大多數人都全身而退,并未受法律追究。
(摘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