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事

霍竹山

為一個湖泊送行

不可能握手了

更不可以擁抱

讓我揮一揮手吧

作別的風吹著白雪蘆草

一棵柳樹枝上

幾只麻雀嘰嘰喳喳

那么，魚兒呢

孩子們快樂的童年記憶

之前是下湖摸魚

在只有他們膝蓋的湖水里

要是空了手那是怎樣的笨啊

后來是在泥潭上揀拾

就像在秋的田野揀拾一棵谷穗

魚兒啊魚兒

不做飛翔的夢多么可怕

那么，蓮花呢

最后的開放是在五年前的夏日

假日城里人的汽車、摩托圍滿湖泊

蓮花作為背景

又是多么古典的一種意韻

但誰能讀懂蓮花啊

它最后開放的是全部的熱情

那么，鷺鷥呢

沒有誰說它不是風度翩翩的紳士

它站在水邊的那種優雅

讓多少愛美的姑娘失眠

她們剪刀下鷺鷥探蓮的窗花花

老酒一樣讓人看一眼就醉

可那優雅的紳士呢

哪里還有它梳洗羽毛的鏡子

等女兒長大了

我會指著一個工廠

告訴她

這里曾經有一個清清的湖泊

有魚兒、蓮花、鷺鷥

我不需要你反哺，工業

不要再說反哺

我們都聽得倒胃口了

現在，我只想說

你要是能遠遠地離開

那就是我們最大的幸事

玉米會扭起秧歌

高粱會燃放焰火

豆子們的鼓點敲打得熱情洋溢

來自糜谷方陣的歡呼聲多么熱烈

還有向日葵裝扮成的大頭娃娃

柿子打著的燈籠

辣椒炸響的炮竹

翹首的茄子露出的喜悅

以及草地上鮮花的錦繡

以及山坡樹影婆娑的舞姿

以及天空中鳥兒自由的飛翔

——它們是我的姐妹兄弟

它們是這個世界的美麗所在

而不是你高大的黑煙囪

你讓我們無法睡眠的噪音

你臭名昭著的環境污染

還有你不要臉皮地搶奪我們生命的水

現在，請允許我代表

一粒種子的健康

一棵小草的幸福

一只鳥兒的吉祥如意

代表大地全部的愉快

為了一切美好的祝福能陪伴我們

祈盼你遠遠地離開

要是吃了你可憐的反哺

我一定會餓死

老井

老井是我沒見過面爺爺的井

老井是童年轆轤老掉牙的歌唱

春天燕子在老井的濕里銜泥

夏天蜜蜂在井口的水兜上偷懶

一群麻雀吵醒的秋天早晨

我與弟弟井繩沒放完的半桶水

沒讓姐姐臟著臉去學校

村里鉆了油井、氣井

村里的井匠跟鉆塔較勁往深掘井

水卻怎么也流不出來了

轆轤從此沉默

老井成鄉親們深深的懷念了

小侄女問爺爺

天然氣輸給北京上海了

油讓汽車拉走了

那老井誰也沒動

怎就沒水了

跟大叔拉家常

最高興的一件事是農業稅免了

最失望的一件事是化肥漲價了

說起今年收成

大叔的一聲長嘆

就像一穗沒來得及灌漿的秕谷

還在西風里輕輕地搖晃

開春沒雨立秋落霜

一年的汗水算是雞飛蛋打了

要不是靠大棚種菜

米呀面呀用啥去買

好在油路修到了家門口

進城方便多了，要是

吃藥打針能便宜一點

有個災呀病呀就甚也不怕了

遇上好社會日子長膘啊

光景再不是老輩人的不死不活了

說著說著大叔眉頭舒展

在一口老旱煙里

就像一棵走出干旱的老柳

枝條分明又向高處伸了許多

最盼出窩的豬娃兒不要跌價了

最愁小二的打工錢幾時要回了

打工的侄子回家了

打工的侄子回家了

大嫂知道工錢沒要上

但大嫂不知道

侄子的右手也讓攪拌機咬了指頭

侄子曬焦的臉

侄子漿滿水泥的衣服

比大嫂的想象還要黑還要舊

大嫂流著淚

拉著侄子堅硬的殘手

怨自己命苦

就像一條流進沙窩子的河

沒享過一天清福

罵大哥是雞轉的

只知道在土疙瘩林里刨食

硬讓侄子打工掙婆姨

罵著罵著大嫂就罵起了城市

鮮菜上來你先吃

新米下來你先吃

侄子一年的血汗錢你也吃

沒良心的城市還不靠咱農村人養活

不就比咱多倆臭錢

下輩子讓你媽生在農村看看

（選自《大別山詩刊》2018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