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5歲這年,我遇見一個根本沒放在心上過的問題。“如果你今晚本該給男朋友慶生,卻趕上公司要求必須通宵加班,你會怎么辦?”這樣的問題,我早就在各類面試技巧中爛熟了。我給了這個沒新意的提問一個沒新意的答案,“我絕不會因為這種事影響團隊的進度,當然我會跟男朋友解釋清楚,求得諒解。畢竟生日嘛,年年都有的”。雖然沒有新意,但我自認為很標準,拿分是沒問題的。可坐在桌子對面的那個人停下了手中的筆,眼神玩味十足地質疑起我的能力:“你有自信能得到男朋友的諒解嗎?”
就是從那天起,他,江奇,成了我心上另一個重大問題。
離開那個讓我洋洋得意的校園后,令我深感挫敗的人一個又一個地出現了。江奇就是其中之一。
我沒覺得年輕時努力奮斗有什么不好,當江奇在面試的結尾點評我“事業心挺重”的時候,我甚至以為他也非常認同我的想法。然而隔日,傳來的卻是HR的一聲“sorry”。我是真的很不理解我到底差在哪里,這事兒深深地剌痛了我一直以來的自尊心。沖動之下,我像特工一般突破重重阻攔,沖到了江奇的辦公室討說法。可當我滿心的憤懣撞上江奇毫不驚訝的臉,熊熊的氣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他的淡定,他的底氣,讓—連爬了20層樓、滿身大汗的我反倒顯得理虧心虛,無所適從了。
經過一番不要臉的追問,江奇終于說出了原因。他說,喬菲你來自名校,成績優異,能力很強,但是你有一門必修課掛科了,那就是戀愛。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一旦你工作后談起戀愛,萬一處理不好,會令你因為感情而大大分心,這對于靠靈感謀生的設計師來說是致命的。
沒想到世事竟然這般險惡,沒談過戀愛也會被歧視,真想把他作為奇葩面試官案例寫到網上去。但眼下,我非常喜歡這份工作,我不得不跟他低頭:“如果我在工作期間戀愛了,你隨時可以解雇我。”說完這話,我五味雜陳地看向他。我覺得此時的自己實在卑微得可憐。
據小道消息說,江奇之所以同意給我三個月試用期,是因為我居然能突破嚴密的安保系統,爬上20層,溜進他的辦公室。這樣的機智,這樣的體力,這樣的勇氣,沒準兒以后可以用得上。我發現這話不假,入職后,我雖然成了設計組的一員,干的卻不是設計師的活兒,尤其在莫名其妙成了他的設計助理后,日子就越來越離奇了。今天幫他喂貓,明天幫他端茶送水,最可怕的是還要潛入男廁所給他送紙。我雖然只是臨時工,但也是有尊嚴的好不好?公司里人人都把他當男神,當加班時的“精神鴉片”,很多同事說,你不覺得他工作時的樣子超級帥?帥嗎?可我一見到他就咬牙切齒。
日子久了,倒也能發現他的好。他很勤奮,他很能干,他加班的身影好像真的挺好看——環境對人的催眠真是太厲害了。
平安夜,江奇囑咐我,晚上穿得好看點兒,跟他去一個地方。這樣一個日子實在令人想入非非,我以為故事會像浪漫偶像劇那樣發展下去,沒想到,走進一個豪華包間后,坐在那里等待的,是一個光頭大漢。光頭是合作方的代表,他們很滿意這次的設計。我們一陣推杯換盞后。胖子看了看我,笑著說:“江奇,你身邊從不缺紅顏知己啊,當年的米熱如此,現在的喬小姐也讓人驚艷。”好的,夸獎我收下了,可我只想問問,米熱是誰?
生活的落差感啊——他是二次創業終獲成功的老板,即便如今公司被收購了,可他還是部門老大,而我只是小助理;他膚白貌美個子高挑,我不算丑但在他面前還是感到慚愧;當我因為他的平安夜邀請小心臟亂跳的時候,他卻是叫我來陪客戶……我陪著他離開宴席,吹著冷風散步,并提出了心中的問題。走了很久之后,他終于開了口。他跟米熱,在美國念大學時相愛,可米熱的父母看不上他的出身。他備受打擊,化悲憤為力量著手創業。為了能早一點達到目標,他不分晝夜地工作。可在那些米熱真正需要他的時間里,他總是缺席。就在他的公司走上正軌的時候,米熱提出了分手。她只能陪他到這里了。
至此,我終于明白當初面試時,江奇問我那個問題的用意。也許他只是不希望當初發生在他身上的悲劇,再一次重演。愛情與面包的關系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復雜太多了。那晚之后,我得了肺炎。江奇知道這是因他而起,心下愧疚,便每天把工作帶到醫院來,一邊工作一邊陪我。我打了雞血似的,身體恢復得挺快。不知情的小護士偷偷在我耳邊說,你男朋友真貼心呀。是呀,可他不是我男朋友。每當我想起江奇,腦海里都會同時出現另一幅畫面——我信誓旦旦地保證,如果我在工作期間戀愛了,他可以隨時解雇我。
實習期結束前夜,我鼓起勇氣給江奇發了一條短信:我好像喜歡上你了。剛發完,又忙不迭地撤回,然后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大半個晚上。第二天剛到公司,江奇就叫我去辦公室,我以為昨晚的信息還是被他看到了,卻沒想到他竟然告訴我,他辭職了。他說,他累了,要去把弄丟了的、最重要的東西找回來。我一眼就看見他桌上的白色喜帖,上面寫著:米熱。看來,江奇是要去找回米熱了,這個計劃他或許思量已久。在婚禮之前,他滿世界旅行,每到一處便拍一張照片發給我。最后一張照片里,是一對幸福的新婚夫婦。我心如死灰地點開大圖,卻驚訝地發現,新郎是個陌生人。
我一遍一遍撥著江奇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擔心他做傻事,心急之下,我拿起手機就往外跑,誰知剛到公司門口,就看到了江奇。我二話沒說沖上去給了他一腳,疼得他齜牙咧嘴。我說,你不是要去找回最重要的東西嗎?搶親失敗了?江奇說,他曾經跟米熱約定,當有一天,他們都遇見真正喜歡的人,就把寄放在彼此身上的愛情取回來。我問他:“那你取回來了嗎?”他把手放在胸口,閃著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很促狹:“只是還沒捂熱,就又要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