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眼淚

有生以來，我只看見母親流過一次淚。那個時候，我常常因為母親感到自卑。她是個清潔工人，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生活的重擔壓得她的頭發擠盡了最后一滴墨汁，全白了。患了絕癥的父親死得很早，留下的遺產是一筆似乎一輩子也還不完的債。

學校每次開家長會，我都不愿母親出席。在街上和別的同學一起走時看見她正在打掃街道，我也裝成熟人一樣點點頭就和她擦身而過，甚至偷偷地溜走。有時候，她滿頭大汗地拖著整車的垃圾路過我們學校，為了不讓別人知道這就是我的母親，我總是遠遠望見便躲起來，一些不相識的同學反而爭著主動幫母親推車。

每當這些時候，我就很痛苦。雖然我愛我的母親，也知道她是為我做著這一切，但我怕別人因此而瞧不起我。母親似乎感覺出了我對她的疏遠，但她從來沒有半句責怪的話。她常常呆坐在窗前想著什么，縫衣服時針刺破了手也沒知覺。

那年春天，我家的屋梁上突然來了兩只勘察地形的燕子，然后每天有了燕子“唧唧”的叫聲。它們銜著泥飛進飛出，忙著筑巢、孵蛋。小燕子出世后也成天叫著，吵得我十分惱火，還不時從空中飛下糞便來。我忍不住找根長桿子要去捅，母親見了，竟很生氣，不顧一切地阻止我。她向來對我百依百順，現在卻那么固執地要保護這個燕巢，我不能理解。

此時，母親已接近退休的年齡。她只是個臨時工，沒有退休金，而我正在讀初中，這無疑會給我們娘倆的生活帶來更大的困難。對此，我除了擔憂外，也只有違心地勸慰母親，說我不上高中、不考大學了，我去念中專，一畢業便可以工作了。母親聞言很是內疚，因為我在學校是尖子生，常常考第一，其實她也知道我有多想上大學。

自從我主動提出上中專以后，母親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甚至有時還同我聊幾句，目光最后必然停在那個燕巢上，看著老燕為小燕子喂食。每當這時，她那凄涼的神情總是讓我看了心顫，于是我又一次堅定了將燕巢毀掉的想法。

有一天放學很早，我拿了根竹竿，三兩下將燕巢捅了個精光。3只小燕子摔在地上，哀叫著、撲騰著。我看著有些心悸，便將它們扔出了窗外。老燕子回來后不見了燕巢與小燕子，急得“唧唧——唧唧——”地叫著，飛著，尋著，那叫聲半是仇恨半是悲傷。

母親回來后，氣得青筋暴跳，劇烈地喘著氣說：“你瘋了嗎？為什么要將燕巢毀掉？！”她聲嘶力竭地朝我大吼。我第一次看見她發那么大脾氣，嚇得不敢吭聲。母親想補償似的找了些剩飯給那兩只燕子吃，兩只老燕子看也不看，傾訴著什么似的叫著，最后嗓子嘶啞了，無力地盤旋幾圈后飛了出去。望著兩只老燕子遠去的背影，母親頹然坐下，眼里滿是淚水。一瞬間，她蒼老了許多。“你知道嗎？作為一個母親，最痛苦的事便是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她一字一句地說著，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直往下掉。

一年后母親就去世了，到她臨死前我才知道，早在兩年前她就和父親當年一樣也患了癌癥，但為了供我上學，她一直堅持上班掙錢。

母親死后，每當夜深人靜時，我就會想起那兩只老燕子，想起母親的眼淚。我終于長大了，我明白自己正是在看見母親的眼淚的一剎那長大的！

名師點評

世界萬物，無論是人還是動物，母愛其實是一種天性。母親對子女的愛，是默默奉獻，是不求回報，是付出所有，是渾然忘我。母親，或許原本是膽小柔弱的，但是為了兒女，任何母親都會變得勇敢堅強；為了兒女，母親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當生死攸關的時候，母親總是義無反顧地舍棄自我，成就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