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漫長而又無力的庫爾德獨立史

吳盛杰

庫爾德人有個尷尬的身份：他們是全世界沒有國家的民族中人數最多的一個。國家與民族，這兩個被社科學者和新聞工作者談起來信手拈來的詞匯，對于這些頭扎紅繩的戰士來說，是用血與淚堆砌起來的。

被忽略的民族

庫爾德人是一個古老的民族，在歷史上先后被羅馬帝國、薩珊王朝、阿拉伯人和奧斯曼帝國所統治。在奧斯曼帝國時期，由于庫爾德人擅長戰斗，在宗教信仰上也與土耳其人沒多大的差異（都屬于遜尼派），所以他們還是頗受重視與優待的。

當時間來到20世紀，中東局勢因為歐洲列強內部的紛爭而變得異常復雜起來。奧斯曼帝國戰敗，土耳其共和國成立；英國支持下的伊拉克王國也宣告成立。位于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人也想趁勢獨立建國，并發動了若干次武裝起義，可是他們沒有得到當時事實上的統治者——英國的支持。

20世紀40年代，庫爾德人的首次獨立企圖最終被伊拉克政府所鎮壓，他們的領導人——穆斯塔法·巴爾扎尼被迫流亡伊朗。作為一個整體的庫爾德族就這樣在世界地圖上被劃分的七零八落。

血與淚

1958年，伊拉克發生政變，國王被推翻。巴爾扎尼被邀請回伊拉克與新的伊拉克領導人卡西姆商談自治的進程，可惜事與愿違，非但沒有在庫爾德人與伊拉克政府之間達成新的和解協議，還引發了第二次庫爾德人的大起義。

伊拉克政府軍面對庫爾德武裝節節敗退，為此還引發了內部一系列的權力斗爭。最后在蘇聯的壓力下，伊拉克政府和庫爾德人達成暫時的停火，并簽下了自治協議。

然而，由于此時伊拉克已倒向蘇聯，1973年，美國與伊朗國王達成協議：由美國中央情報局和以色列摩薩德秘密資助庫爾德人再次起義對抗伊拉克政府。作為報復，伊拉克政府軍也再次向庫爾德人控制區展開進攻。

戰火再一次燃燒起來，由于后來伊朗與伊拉克之間達成的一些外交協議（1975年，在阿爾及利亞總統的調解下，雙方簽訂了阿爾及爾協議），伊朗的援助被切斷，庫爾德人被伊拉克政府軍擊敗。到70年代末期，大約有600多個庫爾德村莊被毀，數十萬人被驅趕到伊拉克其他地方。當然，這些對于后來發生的兩伊戰爭來說，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戰爭時期，伊朗和伊拉克為了各自的利益都鼓吹對方國家境內的庫爾德人獨立，為此庫爾德人發生了大分裂，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伊朗支持的庫爾德斯坦民主黨和庫爾德斯坦愛國聯盟在伊拉克國內活動頻繁，薩達姆對于庫爾德人也毫不留情，甚至使用了化學武器（在一次攻擊行動中確定造成了5000人死亡，而在戰后的指控中，庫爾德人稱有20萬人死于薩達姆的毒氣攻擊）。兩伊戰爭期間，多達140萬人的難民流亡到了伊朗境內，其中多數是庫爾德人。這個時期，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人處境稍有不同。90年代之前，庫爾德人在土耳其遭到了全方位壓制，他們的土地被剝奪，語言遭禁止。在80年代到90年代長達十幾年的混亂過程中，庫爾德人的死亡人數在3萬以上。在這個過程中崛起的庫爾德工人黨為了與土耳其政府抗衡，更是采取了很多血腥的恐怖主義手段來爭取獨立。這些血腥時刻在雙方民眾的腦中都留下了不好的記憶。

1991年，庫爾德工人黨領袖奧賈蘭被捕，但之后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土耳其因為要加入歐盟的緣故，被迫在國內采取了民族寬容政策。對庫爾德人的強力壓制漸漸地放松下來，和平相處也有了一定的可能，2002年，土耳其重新允許在國內播放庫爾德語的廣播。

在敘利亞，庫爾德族同樣也被有計劃地進行阿拉伯化。敘利亞政府限制庫爾德語的使用，拒絕新出生的庫爾德兒童以庫爾德名字進行登記，政府還更換庫爾德地區的地名為阿拉伯語，甚至在一段時間之內，沒有給予大約30萬庫爾德人公民的身份。

來去一場夢

現在的庫爾德族人口總數約為3000萬，是中東地區僅次于阿拉伯、土耳其和波斯的第四大民族。在外界看來，最近幾年的敘利亞內戰好像成了庫爾德人命運的一個轉折點。通過對抗“伊斯蘭國”，他們在伊拉克和敘利亞都掌握了扎扎實實的地盤，并且得到了全世界的關注。然而，面對各國庫爾德人高漲的獨立意識，除了敘利亞政府答應在戰后與國內的庫爾德人展開自治談判，伊拉克和土耳其都打算采取強硬的姿態。

美國是庫爾德理想中的靠山。在對抗“伊斯蘭國”的戰斗中，美國給予了庫爾德武裝以極大的支持。可是就像一個世紀以前的英國一樣，庫爾德人得到的再次是失望。

伊拉克的庫爾德人舉行獨立公投，結果美國表示反對，隨后伊拉克政府軍就采取了軍事行動。敘利亞的庫爾德人力量不斷發展壯大，成為美國的有利據點，但是土耳其為了不使敘利亞的庫爾德武裝支持土耳其國內的分離運動，采取了多次軍事行動。

2018年1月，美國聲稱要和庫爾德武裝共同建立一支邊境巡防軍。作為應對，土耳其發動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打擊在敘利亞境內阿夫林地區的庫爾德武裝。讓庫爾德人沒想到的是，沒到一周，五角大樓就在記者會上否認了這一消息，聲稱美國領導的國際聯軍沒有支持庫爾德人獨立的計劃。言下之意，即使土耳其真的發起了軍事行動，他們也會像在伊拉克那樣，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是庫爾德人的歷史與現狀。在可預見的將來，他們看似命運的轉折其實還只是黃粱一夢。是他們太弱小嗎？并不，至少在經過“伊斯蘭國”的試煉之后，相比于周圍的民族，他們不弱小。那為什么在任何時候，他們都是那么的無足輕重，可以被隨意舍棄呢？也許這個世界只對一部人才講邏輯，不幸的是，庫爾德人屬于另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