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吹過青春

■花大錢

前天，我和朋友看完電影，吹著夏天傍晚溫熱的風慢慢地散步回家，經過一家店鋪時，聽到里面剛好在放張國榮的歌曲《風繼續吹》。

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聽到這首歌了。但是喜歡過的歌，如同愛過的人，不管過去多久，每當熟悉的旋律響起，時光會立刻回轉，恍惚之間，我似乎回到了過去。這種感覺很像打開了一個塵封已久的盒子，一股由多年前的往事化成的煙塵撲面而來，頓時把我嗆得淚流滿面。

小時候，若給我一架時光機，讓我選擇穿越，我一定會選遙遠的未來，100年、200年……悶頭向前。但如果是現在，我會選1999年。1999年真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到處都是鮮亮又廉價的塑料制品，到處洋溢著莫名其妙的希望，人人都歡快，處處都明亮。那種熱切明明無源可溯，你卻不能說它有半分虛假。

1999年，我正準備上小學，但因為年齡不夠，被要求再等一年。于是，工作繁忙的爸媽便把我送到姨媽家寄住。那年夏天，我6歲，哥哥剛上初中。

那時，哥哥的房間是我最喜歡待的地方，因為里面有一臺方方正正、敦實憨厚的電視機。印象中，好像能選擇的頻道只有那么幾個，而那臺電視機幾乎每天都在放一個頻道——CCTV6，是電影頻道。放的也無非是一些打打殺殺的老港片，或是一些搞笑的喜劇，那些港片很多都沒有普通話的配音，有些則被剪輯得亂七八糟，但我還是覺得好看，便一遍遍地反復看。記得有一次，電影頻道播放了一部電影《縱橫四?！?，那是我第一次聽《風繼續吹》——“我勸你早點歸去，你說你不想歸去。”“讓風繼續吹，不忍遠離。”那時，我年紀小，聽不懂歌詞的意思，更聽不出其中繾綣的情意，只覺得粵語的唱腔落拓無比，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心里像是有了一個小水坑，那一句句歌詞就像雨滴，一滴一滴掉落在那個小水坑里。

我有時會想，歌里的那陣風到底是夏日雨后帶著些許水汽的風，還是秋天從梧桐樹梢掉落下來的清爽、利落的風？又或者都不是吧，它只是一陣吹徹了我整個童年、又吹進我青春里的風。

再次與這陣風相逢是在初中的時候，是在還會積極地去參加學校舉辦的歌唱比賽的年紀。記得當時大家準備的曲目無非是林俊杰、周杰倫等人的歌曲。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我特意準備了一首《盛夏的果實》，還在家對著鏡子練習了很多遍。

比賽那天，我正惴惴不安地在座位上默默地試唱，有一個男孩上場，唱的正是《風繼續吹》。過去這么多年，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他站在臺上唱歌的神情，臺上的他無辜又深情，臺下的我又一次被那陣風吹進了心里。

認識他之后，我每天放學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抽屜里拿出MP3，塞上耳機，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那時的MP3還是沒有屏幕的那種，只有5個按鍵，不能找歌，也無法單曲循環。如果想聽一首歌，就得一首一首切換。因為被我操作得太過頻繁，那個MP3上面亮亮的漆被磨掉了一大半。

有時，我聽到特別喜歡的歌，就會迫不及待地跟他分享，用跟MP3一樣破的手機發長長的短信。那種熱切的心情，就像在寒冷的冬夜，懷揣了一個熱騰騰的烤紅薯在胸口。如果恰巧他也喜歡這首歌，兩個人簡直比偷偷分食了全世界最甜的蜜糖還要歡喜。

因為我沒有在粵語環境下生活的經歷，所以學唱粵語歌的時候只能模仿發音，但總是記了就忘，非常費力。每當聽著身為廣東人的他說著一口細膩、溫柔的粵語時，我就既羨慕又著急。有一天上晚自習，我收到了他傳過來的小紙條。那時，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而我坐在前排，紙條穿過大半個教室才到了我的手上。當時正值盛夏，每個人的手上多少有些汗，紙條到我手上的時候，上面的字跡已經有點模糊了。但我還是看得出是手抄的《風繼續吹》的歌詞，還用拼音的形式標出了每個字的粵語發音。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才是最真切、最快樂的，雖然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也沒有說過一句“我好中意你啊”，從頭到尾都只有“我勸你早點歸去，你說你不想歸去”，但聽粵語歌的習慣還是被我保留了下來，越聽越多，越聽越雜。在無人的地鐵、在初秋的街道、在吵鬧的課間、在乍醒的午夜，只要聽著粵語歌，就像有一雙溫熱的手掌貼住了耳郭，連孤獨的顏色都變得鮮艷起來。

我從來不想給過往的回憶賦予過于重大的意義，總覺得生命的本質是虛無。該怎么形容我們的一生呢？大概是前半生一直在拼命趕路，后半生一直在頻頻回頭。活到后來，也不過是靠著記憶中留存的那些溫暖的事物，支撐著我們砥礪前行。

而《風繼續吹》這首歌，它從來都沒有教會我大徹大悟，也從來沒有成為能改變我人生的重要存在，它只是秋天里的一團棉花，里面裹著的是我生命中最美妙的那一部分，就像有人唱的“時光能夠融化傷口，記得總有星宿”。

而它，就是那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