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錦祥
地鐵車廂,上來一個挎著琴盒子的老婦和小女孩。小女孩背著書包一屁股坐在我旁邊,頭靠著座背神情疲憊,一會兒就睡著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斜靠在我的身上。老婦發現后抱歉地要將女孩拉開,我用手制止了。
她輕聲告訴我,這是她的孫女,感冒了,服用了感冒藥嗜睡,今天的狀況就一直不好。剛上完小提琴課,正趕去某處的一個外語培訓班。
我說既然生病了就應在家休息,勉強去上課效果不會好。她頻頻點頭,說剛才正跟她爸通電話呢,想不去了。但她爸不同意,說費用都是預付的,合下來一次就300多塊錢呢,并且脫課會跟不上。
我說現在不是放假了嗎,何不讓孩子放松一些呢?她苦笑了下,搖搖頭,“其實放假更累?!彼龑O女一年級剛上完,假期給她報了三個班,小提琴、英語和繪畫,有時一天要奔赴兩個地方,路途又遠,小孩累,他們老的也累。
我表示,小小孩童其實不必過早學這么多。她說他們老夫妻開始也覺得是這樣,但孩子爸媽說人家都在學,同學和鄰居孩子有的報了五六個班呢,他們雖然是工薪階層,收入一般般,但在孩子的教育上舍得投入。言語之中頗多無奈。
那之后不久的一次老同學聚會,我發現缺了好幾位,一打聽才知也是與孫輩課外學習相沖突,為了完成家庭的龍鳳夢,在權衡輕重中當然選擇放棄同學聚會了。但我不解的是其中的某同學得了外孫沒幾年,現在至多三四歲吧,何以也被孫輩學習所綁架?有同學說,現在提倡早教,三四歲學習已不算早的了。我不由想起近來報上刊發的上海幼兒早期教育狀況調查,結果顯示:0-3歲的孩子中已有近40%開始上課,4-6歲的孩子中有73%已參加培訓班;每個參加早教課程的孩子平均要上2門課程,每周上課時間超過2小時。早教已成為普遍現象。
我對老舍先生關于幼兒教育的觀點記憶猶深。他說:“我不主張太早教孩子們認字。我對于教養小孩有個偏見,也許是‘正見:6歲以前,不教給他們任何東西,只勞累他們的身體,不勞累腦子。過6歲,該收繳娛樂,但仍不從嚴監促。他們聰明,愛讀書呢,好;沒聰明而不愛讀書呢,也好。反正有好身體才能活著?!庇腥吮硎举澩?,但多數人說,老舍是什么年代了,他的兒童教育觀在那時也是“偏”見,更何況現在呢!現在是什么時代?教育環境大變,人心不同,每個人都心急火燎地朝前奔,你慢一點就落后了。有個同學說他的女兒有一句經典的話:“在孩子教育上我們輸不起!”
怕輸的心理讓許多人以偏概全、拔苗助長,劍走偏鋒,甚至失去理性和理智。2017年8月新華社記者曾報道揭露過一家叫“腦立方”的培訓機構(),面向6-18歲的學生,其課程過人之處包括“超感心像力”:提升孩子專注力,蒙著眼睛也能識別物體顏色;“腦屏成像”:增強孩子記憶力,對任何文章過目不忘;“超感創作力”:激發孩子創造力,1小時揮就20首詩,不愁寫不出好作文。整套課程用時16天,收費6.8萬元。其實明眼人一看就可分辨出虛實和真偽,但很多家長就像中了邪著了魔,心甘情愿被套被忽悠。
問題是我們付出了財力、人力,付出了童真童趣,付出了孩子正常的業余生活和真正的興趣愛好,付出了家長的艱辛勞累和希冀期待,最后我們能否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和社會想要得到的呢?
被稱為“漢語拼音之父”的百歲老人周有光生前曾不無感嘆:“我們那時候教育跟今天完全不一樣。中學就上午三堂課,九點開課,每課五十分鐘。下午沒正課,有許多課叫游藝課,你可以去學,也可以不去學??梢越裉鞂W這個明天學那個。游藝課什么內容都有,有古文、有歷史、有寫字、有音樂。音樂有中國音樂,外國音樂。還有打拳。打拳還有南拳和北拳。隨便你去學,你高興學什么都行。就這隨便學的,當中出了許多人才?!边@正應了一句話:“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贝酥幸蚬娈敿毤毱肺逗退妓?。
如今大人們刻意栽花,可謂殫精竭慮,煞費苦心,但能否開花以及開出鮮艷亮麗、五彩斑斕之花,尚是一個未知數。然前人無意插柳,此后新枝翠芽,郁郁蔥蔥,婀娜婆娑,風光無限卻是不爭的事實。且看那時的一批杰出人才:楊振寧、李政道榮膺諾貝爾物理學獎時分別為35歲和31歲;陳景潤摘取數學皇冠哥德巴赫猜想時為33歲;巴金代表作《家》刊發時29歲;曹禺創作《雷雨》時僅23歲,大學還未畢業呢!無論是科技和文化、社會和藝術,杰出人才星漢燦爛,僅北大一校,1917年記載中重量級教授云集,其中有梁漱溟25歲,胡適27歲,劉半農27歲,劉文典27歲,周作人33歲,陳獨秀39歲。最年輕的是畫法研究會導師徐悲鴻,23歲;較年長的是校長蔡元培,5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