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秀

于文崗

笑有多種。按程度分有微笑、大笑、狂笑，按聲音分有嘻嘻、呵呵、嗤嗤、嘿嘿、咯咯、哈哈，按意思分有冷笑、嘲笑、譏笑、奸笑、獰笑、淫笑、壞笑、竊笑、嬉笑、恥笑、苦笑、憨笑、傻笑等等。

這么多種笑，其實就兩類，一類真笑，真誠自然地笑，心悅而生，“笑是神的偽裝”就是對真笑的贊美；一類假笑，虛情假意裝出來的笑，學名稱之偽笑，突出特征是假哈哈，俗稱哈哈秀。

哈秀大師首推曹操。有人統計《三國演義》里曹操共笑了五十四次，其中經典的笑有六次：濮陽敗于呂布后；青梅煮酒論英雄時；官渡迎降許攸時；冀州城面對許攸調笑時；赤壁敗逃路上；渭水被馬超打敗后。若以真偽論，“五十四次”和“六次”多是偽笑。當然，小說里曹操的笑更多是羅貫中用“笑”的手段塑造其奸雄形象，以此表現曹在笑聲中運謀、用笑聲驅除失敗的痛苦、進而藝術地展示曹操的天下是笑來的，并與劉備在哭聲中成事、用哭聲籠絡人心、劉的天下是哭來的作鮮明對照。

女中哈秀高手非王熙鳳莫屬了。一部《紅樓夢》就是一出王熙鳳的哈秀表演。她一出場就笑，尤善“按需而笑”：對賈母有媚笑，對邢夫人有惱笑，對李紈有調侃的笑，對賈瑞有陰險挑逗的笑，對司琪有幸災樂禍的笑，對尤氏、對下人有陰冷威嚴的笑，對劉姥姥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也有虛偽客套的笑，否則，二十兩銀子怎拿得出手？

數風流哈秀，還看今朝。今朝哈秀常見于公開場合和私下言談：侃侃中賣個關子、說個段子、插科打趣，然后哈哈一笑；提個啥要求，出個啥主意兒，自以為正確無比得意得不行哈哈一笑；說個時髦話兒網絡詞兒，自以為觀念前衛引領潮流哈哈一笑；指出和批評某種人事現象后，或表示批評的善意、或自恃明察秋毫的英明、或擔心被批評者不能接受而安慰聊補哈哈一笑；還有“過五關斬六將”吹噓后，自己說錯記錯了啥不好意思后，遇到聊天犯囧該“呵呵”的地方后，都必是一通皮肉都不笑的假哈哈。今朝哈秀技高之處在于本是“欲哭無淚”、至多是“哭笑不得”，卻能假裝抑制不住哈哈出聲。每聞“哈哈哈哈”或母雞下蛋后的“咯咯咯咯”或假惺惺的“呵呵呵呵”，我總條件反射“貓頭鷹叫”。

美國心理學家史蒂夫·威爾遜說：“笑很簡單，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領；笑也很復雜，蘊含著許多人們可能從來沒聽說過的學問。”古往今來，偽笑反復被人們拿來作秀，是大有用處的。曹操“欲哭無淚還能笑”告訴我們，偽笑是一種管理策略。說曹操在笑聲中運謀，就是說他用笑粉飾失敗之苦，裝一副除死無大事樣子，為垂頭喪氣的手下打氣；就是說曹操通過譏笑周瑜、諸葛亮“無謀”“少智”，來遮掩自己失算，維持精神上的優越感。王熙鳳也在偽笑中多收獲，以她逗“老祖宗”為例，笑著奉承老太太聰明過人，笑著埋怨老太太會調理美女，笑著聽老太太“掰謊”等，都引來老太太對她更加信任和在賈府樹立了更高權威。今朝哈秀之偽笑，也意在演示我注重學習，我好心好意，我明察秋毫，我精明能干等，向人宣示“我能”。所以，曹王等古今哈秀們，大多是頭頭腦腦，而“吃瓜群眾”一般無此用也無此術。

虛生偽，奸生詐。后人有詩論曹操得“割發代首：“十萬貔貅十萬心，一人號令眾難禁。拔刀割發權為首，方見曹瞞詐術深。”其“詐術深”三字，正是對曹操全部偽笑的精準解讀。除卻“笑是強忍的傷”和“為了他人好”的善意強裝笑顏，縱觀種種哈秀表演，其實質都是詐術、虛偽在面部表情上的生動運用，都是心底缺乏自信的內虛。哈秀，情同商品交易中使用假錢幣，無論秀給誰看，道義上都是卑劣的。

跟哈秀講“真善美”是徒勞的。唯請他們更注重學習，多一些學識，多長點本事，多一些自信，自然少一些心虛，假哈哈也會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