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短雜文小輯

第一天來

孫香

我去快餐店吃飯，吃好略坐一會兒。有服務員來收拾盆碗，是一個男孩，毛手毛腳，把湯水潑到了椅子上。男孩慌慌張張道歉：“對不起，我今天是第一天來。”男孩二十出頭的樣子，胖胖憨憨的。第一天來，誰都難免的，沒事沒事。

我們做人做事，常常沒有經驗，可能又不成熟，難免笨手笨腳，難免做錯事，得罪人，難免荒唐，難免迂僻，難免可笑，難免有愧，難免不識時務，落拓不羈，難免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我們也要對人世道一聲抱歉，到這個人世上，我們也是第一回來。

雨傘下

張愛玲

下大雨，有人打著傘，有人沒帶傘。沒傘的挨著有傘的，鉆到傘底下去躲雨，多少有點兒遮掩，可是傘的邊緣滔滔流下水來，反而比外面的雨來得更兇。擠在傘沿下的人，頭上淋得稀濕。當然這是說教式的寓言，意義十分明顯：窮人結交富人，往往要賠本。

沒傘的人挨著有傘的走，靠得再近也躲不過雨，反而淋得更濕。倒不如躲得遠遠的，就是無傘也有雨過天晴的時候。即使不靠近，也能擁有屬于自己的陽光天地。

食髓知味

劉墉

我想許多人都有這種經驗：

當我們看到花生米、瓜子或牛肉干這類食物，不一定會立刻想吃，但是只要一開始，便很難停下來，經常吃到一干二凈或撐得再也吃不下去的時候才停止。

不僅是吃，我們對許多事情都是如此。譬如寫作和畫圖，未動手之前，往往并沒有創作的沖動，但是只要筆一落紙，就變得下筆千言不能自已，淋漓揮灑不知昏曉。又譬如收藏，許多人起初只是偶然買到幾件小東西，結果因為玩而愛、愛而好，最后成了整天泡在古董店里的收藏家。至于最糟糕的賭博、酗酒和吸毒，更是如此，許多人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但是一沾手，便耽迷其中，無法自拔。

食髓知味！這世界上的“髓”真是太多了，只是有些髓滋補營養，有些髓腐蝕傷身，在吃之前，先得認清楚。

該松手時就松手

沈林

在一叢林里，獵人為了捕捉猴子，做了一只木箱，箱內放一些堅果，箱邊上開一個勉強容猴子的一只手伸進去的小圓洞。猴子透過小孔，聞到、看到里面的食物就心動。

開始，它們猶豫不定，繼而徘徊在箱子左右試探一番。最后終于堅定地把手伸入小圓洞里。獵人見猴子抓住果子，從隱蔽處跑了出來。因抓果而使拳頭變大的猴拳已經不能從箱子的小圓洞中抽出來了。想逃命，也只能帶著這笨重的箱子跑，最終，落入被捕的厄運。

人們嘲笑猴子的劣性，它總不肯放下已到手的東西。其實，因為物欲而失去自由，豈止是猴子？

因為放不下到手的職務、待遇、權力、享受，有些人整天東奔西跑，消耗了多少精力；因為放不下誘人的機會去大撈一把，結果卻常作繭自縛。這樣的人還少嗎？為什么該松手時不松手呢？

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黃永

孔子到楚國去，在樹林中見到一個駝背老人。老人用竹竿粘取蟬，就像在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一樣容易。孔子很驚訝，詢問老人是如何做到的。

老人說：“我在竹竿頭上疊放著兩個泥丸，練習移動竹竿而不讓泥丸掉下來，經過五六個月，練成后我去粘蟬，很少有失手的；后來用三個泥丸練習，練成后去粘蟬，失手的幾率只有十分之一；最后用五個泥丸練習，練成后粘蟬就從不失手了。我粘蟬的時候，身如斷樹樁，手臂如枯樹枝，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我只盯著蟬的翅膀，其它一概不理會，怎么會粘不到呢？”

孔子贊嘆老人“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可見，只要一門心思地做一件事情，就能夠達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疑問

落雪飛花

北宋沈括收藏了一幅唐代大詩人王維的《袁安臥雪圖》，圖中白雪皚皚的野外，袁安斜臥于亭，附近一株芭蕉蓊蓊郁郁。對于這幅畫，有人產生疑問：冰天雪地的北方，怎么會生長著南方的芭蕉？

其實，這有什么不解呢？無論世事如何變換，自己的心底溫軟、安寧，芭蕉便依然青青。

3000目

黃利軍

看了中央美院的畢業生設計展，記住了雕塑系王云鵬的作品《3000目》。

我不懂何為3000目，女兒告訴我，3000目是打磨的一個術語，也是打磨用的砂紙的型號。她告訴我，當你打磨水泥、金屬或大理石等物件時，從2000目到2500目，變化還不明顯。從2500目到3000目，你會發現，物件有了神奇的變化，它細膩到發出輝光，它亮了，而這種亮光又節制含蓄，充滿不露聲色的貴氣。所以，3000目是一個里程碑式的時刻。

這是在說打磨物件嗎？這是說打磨你自己的心啊！

裁衣與任職

路衛兵

嘉靖年間，京師有個姓周的裁縫，技藝嫻熟，頗有聲名。凡是經他手裁制的衣物，穿在身上，無論長短、寬窄，均不差分毫。

有個御史慕名前往，讓他做一件圓角領（明代官員的一種禮服），周裁縫跪在地上，問御使的任職年限。御史不解，問：“做衣服為何要問這個呢？”周裁縫回答說：“小人問這個，正是為了裁剪衣物的需要。如果是初任官職，定會意氣風發，身體就會微微后仰，做衣服時就要后短前長；等在職一段時間之后，心態稍微平靜了，衣服就要前后一樣；等任職時間久了，又想升遷時，就會表現得很謙卑，身體容易前俯，衣服就應做得前短后長。所以小人要問大人的任職年限，否則做出來的衣服恐怕會不合身。”

老木匠家的門

李云貴

有一個老木匠手藝很好，做得一手好門。他給自己家做了一扇門，認為這門用的是真材實料，做工精良，一定會經久耐用的。

過了一段時間，門的釘子銹了，掉下一塊木板，木匠找出一顆釘子補上，門又完好如初。不久又掉了一顆釘子，木匠就又換上一顆釘子。后來，又有一塊板子壞了，木匠又找出一塊木板換上。再后來，門閂壞了，木匠又換了一個門閂，門上掉了一塊油漆，他又給補上……若干年后，這扇門雖經無數次破損，但經過木匠的精心修理，仍堅固耐用。木匠對此甚是自豪，他想幸虧自己有這門手藝，要不然門壞了還不知怎么辦呢。

有一天，鄰居對老木匠說：“你是木匠，你看看你家的門成了啥樣子了！”老木匠仔細一看，才發覺鄰居家的門一扇扇樣式新穎、質地優良，都非常漂亮。而自己家的門又老又破，門板的上下滿是補丁，確實不好看。老木匠頓時明白了，是他自己的這門手藝阻礙了自家“門”的發展。

鏈子

李良旭

小區里，有兩條狗被各自的鏈子拴在兩棵樹上，它倆對著對方兇猛地向前撲著，吠著，好像要一口將對方吞下，樣子十分猙獰。可是，因為有鏈子拴著，它們根本夠不著對方，只能徒勞地一次次地向前撲著、吠著。

有人在一旁驚嘆：“這兩條狗真兇，如果沒有鏈子，它倆肯定要打起來。”

狗主人笑道：“它倆其實一點也不兇，因為它倆都知道有鏈子拴著，夠不著對方，才敢這樣強悍起來，要是把它們拴著的鏈子解開，它們就不會這樣了。”

有人不信。狗主人將它倆的鏈子解開，它倆立刻低眉順眼地跑到各自的樹下，一副乖巧的樣子。圍觀者大笑。

媚己

張國明

現實中，許多人喜歡寫詩，但是卻寫不出好詩，也稱不上詩人。因為，他們要么太功利，要么太平庸。所以，他們的人生，遠不能進入高貴的境界中去。其所謂詩作要么因為太即興而流俗，要么因為太刻意而僵死———本質上還是因為他們作為一個人，已經習慣了媚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