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頭大象打架

陳思呈

六一兒童節那天，我翻了一下古詩集，應景一讀。這一讀，卻發現了一個規律：在詩中寫到兒童生活的人，其觀察生活的角度往往跟常人不同。比如，一艘小船上，明明沒下雨，兩個孩子卻撐著一把傘，為啥呢？因為他們把傘當帆來使用：“一葉漁船兩小童，收篙停棹坐船中。怪生無雨都張傘，不是遮頭是使風。”又比如偷偷采蓮的孩子以為自己行動很高明，誰知浮萍出賣了他：“小娃撐小艇，偷采白蓮回。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這些寫到孩子的詩句都比一般的田園詩多了一些幽默感，還有一種與大自然特別的連接。

很難想象一個成年人會做這么一些事，而這些事又是一個特殊的感知大自然的途徑。

我也從家中小兒那里得知一種對萬事萬物獨有的感受力。

我家的蚊帳有一根繩子，睡覺前要用那根繩子把蚊帳拉起來。蚊帳用得久了，繩子拉起來有點費力。小兒六歲時，有一次我讓他拉蚊帳，他一邊拉一邊念念有詞。我問他在說什么，他說他在跟蚊帳道歉。他說，每次拉這根繩子，他總覺得蚊帳很疼，于是他每天只拉它兩次。那天午睡時他拉了一次，到晚上時就是三次了，所以他覺得很抱歉。

我聽到這通傻話，啞然失笑，但過后越回味越震撼。在一個六歲的小孩眼里，蚊帳也是會疼的，這個句子本身就是詩啊。作為成人的我們怎么可能賦予沒有生命的蚊帳生命？就連動物，那些與我們不同類的生命，我們也很少能真正地體恤它們的心情。在這方面，小兒經常令我感到意外。

比如他常常說，動物身上有著比人類優秀的地方。他之所以能說出這個觀點，并不是因為他出于孩童對動物的興趣和了解，而是因為他站在更客觀的立場上。他不像成年的我，覺得自己是人類，永遠只站在人類的立場。

他說動物之間的較量一般不會使用最致命的武器。兩頭大象打架時，象牙會避開對方的要害。而在人類的歷史上，我們可以看到的情況是，人類總是生產出更致命的武器對敵人趕盡殺絕，斬草除根這樣的詞是人類發明出來的。

他說，動物之間交流是不會發生說謊這種現象的，人類卻經常會以謊言來獲得一些利益，甚至用謊言來對待自己的孩子，就是為了讓孩子更快地配合自己。

孩子讓我們震驚的地方在于，他們輕松地指出我們頭腦里或者人性里的死角，讓我們正視自己的僵化。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2018年第2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