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行》中的“修養(yǎng)論”初探

【摘要】《儒行》是《禮記》中的一篇。《儒行》代表了先秦儒家對于“儒”這個群體所應(yīng)含有的品質(zhì)的期望。細讀《儒行》，其中所講的儒者理想人格的形成以及施用，都可以被此文中所蘊含的“修養(yǎng)論”所歸納。本文以此為出發(fā)點，通過論述修養(yǎng)論的具體內(nèi)涵，以及該內(nèi)涵與儒家哲學原理的關(guān)系，來解讀《儒行》篇，并試圖體現(xiàn)《儒行》篇的學術(shù)史價值。

【關(guān)鍵詞】儒行；儒家哲學；仁

【中圖分類號】G02 【文獻標識碼】A

《儒行》是《禮記》中的一篇。它是一篇講述孔子借由魯哀公問儒服的端由闡發(fā)儒者品行操守的文章。《禮記》諸篇，遞次成書于東周至秦漢間，①所以，《儒行》所反映的先秦的儒家觀念，和自董仲舒之后逐步確立起的以三綱五常為代表的儒家倫理，有著些許差異，所以這篇文章在宋代時，程頤、呂大臨和高閌都指責此文義理不純。②

正如陳來先生所說的，《儒行》是代表了先秦儒家對于“儒”這個群體所應(yīng)含有的品質(zhì)的期望，故而《儒行》篇是能反映出當時的儒家群體對于儒者理想人格的要求的，探究《儒行》篇的哲學思想，對于研究先秦儒家具有重要的作用。

一、修養(yǎng)的內(nèi)涵

在自我修養(yǎng)層面上，《儒行》不但強調(diào)儒者對知識的學習，也強調(diào)要遵守“篤行不倦”“幽居不淫”這樣的道德準則。“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又言：“博學以知服，近文章，砥厲廉隅。”③這便是對知識修養(yǎng)的要求。陳澔以“博文約禮”四字解“博學以知服”，④本文認為是有道理的。“博文約禮”出自《論語·雍也》“君子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叛矣夫”一句。“約禮”，用程顥的話講，就是“守禮而由于規(guī)矩”⑤，“守禮”在一定意義上，也就是遵守道德修養(yǎng)。而“知服”，也就是“服從于道德”“遵守道德”之意。故而“博學知服”同樣也體現(xiàn)了《儒行》道德修養(yǎng)和知識修養(yǎng)并重的思想。

《儒行》言：“戴仁而行，抱義而處。”“行”“處”，蓋即所謂“起居”，故而《儒行》亦說：“居處齋難，其坐起恭敬。”“齋難”，張載解為“齋莊恭慎”。⑥故而《儒行》中所體現(xiàn)的道德修養(yǎng)的要求，即是儒者要遵守“仁義”“恭敬”等儒家的基本道德規(guī)范。

提升知識素養(yǎng)和遵守儒家道德規(guī)范，是《儒行》所體現(xiàn)的儒者修養(yǎng)主要的兩個方面。所以，《儒行》便把“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一句放在首位，并稱此為“自立”。⑦此句將“強學”與“忠信”對舉，即體現(xiàn)了知識和道德并重的修養(yǎng)要求。

為了達到“上通而不困”的境界，儒者不但要盡可能提高知識水準，盡可能踐履道德準則，更需要尋找將自己的修養(yǎng)落實到現(xiàn)實活動中去的辦法。這也就是呂大臨說的“蓋知所謂自治，然后可以治人；所以自貴，然后可以貴于物也。”⑧將“自治”“自貴”的辦法運用到治人、貴物中去，是《儒行》篇中修養(yǎng)論的另一要求。為了這樣的目的，有時候還要抱有“愛其死以有待也，養(yǎng)其身以有為也”⑨的信念，但這一信念并不是茍且偷生的借口，而是修養(yǎng)不能僅停留在自己身上，一定要在社會中發(fā)揮作用的必然要求。

二、修養(yǎng)的實踐

自身的修養(yǎng)必須在社會實踐中體現(xiàn)出合理性，可以從知行合一、內(nèi)圣外王這兩種儒家哲學原理上探求。就知行合一而言，《荀子·儒效》說：“知之而不行，雖敦必困。”⑩就內(nèi)圣外王而言，《論語·憲問》說：“修已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將修養(yǎng)運用到社會實踐中，是儒者實現(xiàn)理想人格一以貫之的要求，而在社會實踐中如何運用自己積累的修養(yǎng)，則是《儒行》篇著重探討的問題。

（一）茍利國家，不求富貴

儒有一畝之宮，環(huán)堵之室，篳門圭窬，蓬戶甕牖；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諂。其仕有如此者。在《儒行》篇所提倡的儒者的理想人格中，集體利益是高于個人利益的。縱然家徒四壁，在面對君主的用其言與不用其言的不同狀況，儒者依舊秉持著儒家道德規(guī)范，不敢憑君主的信任便急于求進，多以疑事嘗試于君，也不敢因君主的冷落便行諂媚之道。

“上答之，不敢以疑。”即應(yīng)當向君主稟報正確的回答，而能正確回答君主的問題，恰恰就是“夙夜強學以待問”的體現(xiàn)。篳門蓬戶，卻不用疑事、不以諂媚求取富貴，則是“戴仁而行，抱義而處”的表現(xiàn)。儒者離開了自身的知識修養(yǎng)和道德修養(yǎng)，是不會有“茍利國家，不求富貴”的操持的；而如果儒者沒有做出“茍利國家，不求富貴”的選擇，他自身的修養(yǎng)也得不到體現(xiàn)。

向國君進諫時，應(yīng)“靜而正之，上弗知也；粗而翹之，又不急為也。”方慤說，“靜而正之，隱圖之也。粗而翹之，明告之也。”無論是用潛移默化的辦法引導國君，還是用不急言犯顏的方式直接面稟，都能體現(xiàn)出《儒行》要求儒者在用自身修養(yǎng)以治事時，所應(yīng)當堅守的寬緩的作風。

這樣的處事風格，也正是“仁者愛人”這一儒家哲學原理的體現(xiàn)。故而，在“立人達人”的要求下，《儒行》篇倡導儒者“內(nèi)稱不辟親，外舉不辟怨。程功積事，不求厚祿，推賢而進達之，不望其報。君得其志，民賴其德，茍利國家，不求富貴。其舉賢援能有如此者。”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要求下，《儒行》倡導儒者“禮之以和為貴，忠信之美，優(yōu)游之法，舉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其寬裕有如此者。”

（二）不虧其義，不更其守

《儒行》中有一些看似自相矛盾的地方。如前文言“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后文卻說“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孔穎達解釋《儒行》篇中這樣的“前后乖異”時說：“儒包百行，事非一揆……有道之世，則進而事君，無道之時則退而不仕。”孔疏指出了《儒行》篇有些文字前后“乖異”的原因是因為儒者所面對的時事的不同造成的。不過，處無道之時，《儒行》所倡導的規(guī)范，并不僅僅只是退而不仕而已。

適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讒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奪也，雖危起居，竟信其志，猶將不忘百姓之病也。其憂思有如此者。

從身危而志不可奪一句，可以看出《儒行》所提倡的是儒者所處之世無論有道無道，都要保持自身的修養(yǎng)，所謂“世治不輕，世亂不沮。”保持自身的修養(yǎng)是不夠的，就算在無道之世，也還是需要“不忘百姓之病”，還是要將自治推及到治人的層面上。《儒行》言“忠信以為甲胄，禮義以為干櫓。”又言“劫之以眾，沮之以兵，見死不更其守。”由此可見，《儒行》倡導在實踐中運用自身的修養(yǎng)作為抵御無道行為的盔甲，且這種自治以治人的信念，也不應(yīng)因暴政而有絲毫動搖。

儒者雖然寬緩待人，但并不是沒有自己的操持，儒者自治自貴的修養(yǎng)觀念，并不因時事的治亂而改易，但他們所用以治人貴物的方法，卻遵循著儒家“時中”這一哲學原理。《中庸》所謂“君子而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儒行》中“儒”即符合這里“君子”隨時以處中的要求。當天下承平，儒者“道途不爭險易之利，冬夏不爭陰陽之和”；當天下危如累卵，儒者“鷙蟲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往者不悔，來者不豫”，自反而縮，萬千而往。

三、結(jié)語

陳來先生《仁學本體論》中，以學術(shù)史的眼光論述道，在先秦時期，儒家多言“仁者愛人”，言“仁者自愛”的絕少，而《荀子》為其一。考慮到《儒行》的成書時間，本文認為，《荀子·子道》中所言的“仁者自愛”，落實到《儒行》中，即可與修養(yǎng)論中自治自貴相參照：提升自身的知識水平，踐行儒家所規(guī)定的道德準則，即是自愛。

《儒行》中所倡導的修養(yǎng)實踐，本身即是“知行合一”“內(nèi)圣外王”這兩個儒家哲學原理的要求，在具體的實踐活動中，無論其寬緩抑或剛毅的行事風格，都是儒家以“時中”這一哲學原理面對有道或無道的社會現(xiàn)實的體現(xiàn)。

以修養(yǎng)論來歸納《儒行》篇，不難發(fā)現(xiàn)，很多儒家哲學原理都是貫穿在《儒行》篇之中的。由此，本文認為，《儒行》篇是一篇通過自治治人這一修養(yǎng)論來闡釋先秦儒家思想的合格的作品，雖然本篇不一定是孔子真實的經(jīng)歷，但其中所蘊含的基本的哲學思想，確實與儒家的諸多哲學原理并行不悖，是先秦儒家思想不可忽視的重要注腳。

注釋：

①說見董治安主編《經(jīng)部要籍概述》，江蘇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34頁。

②程頤曰：“儒行之篇，此書全無義理。”見[宋]程頤 程顥著《二程集》，《理學叢書》本，中華書局，上冊，1981年，第177頁。③同上，第863頁。

④[元]陳澔注萬久富整理《禮記集說》，鳳凰出版社，2010年，第463頁。

⑤《四書章句集注》，第91頁。

⑥[清]朱彬撰，《禮記訓纂》下冊，中華書局，1996年，第857頁。⑦衛(wèi)湜《禮記集說》，第481頁。

⑧《禮記訓纂》，下冊，第858頁。

⑨[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新編諸子集成》，中華書局，2013年，第168頁。

⑩[宋]朱熹撰《四書章句集注》，第160頁。

作者簡介：豐子翔（1995-），男，漢族，山東威海人，17級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碩士研究生，山東大學，研究方向：中國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