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月亮藏在柳梢頭

謝首勇

（一）

此時的安昌江邊，月亮正好，靜默地懸在幽藍的天幕上。真沒想到，在夜晚還能看見天空的藍，而且藍得一塵不染，隱隱滲透出一些月色的淺淺的銀白，宛若一座古老而神秘的花園，又翻新著些許青春的氣息。

驀然低頭，安昌江已流到了盡頭，恰如從遠古而來的東流的江水。其實，我心靈里的河床早已干涸，這江水步履蹣跚，凝重彷徨，似乎要停歇于我心靈的枯枝。江岸的兩列燈光倒映在水中，正燃燒著一串串火舌，隨著水波，又像彈簧般地伸縮不停……

（二）

人約黃昏后，月上柳梢頭，今夜無人相邀，我獨步于江畔。夜色更濃重了，心里也黯然起來。

這是冬末的日子，冷冷的風不時掠過來，戰栗著一些春的萌動。我知道，在歲末光禿禿的枝丫的最深處，在深深的土地里，也有一些春的氣息在孕育，在積蓄著力量和企盼。驀然回首，在偌大的三江交匯的水面，有紅嘴鷗在舞蹈著內心的溫存和喜悅。可是，那古老的木船，古老的船帆呢，我不禁一陣失落和悵惘……

就這樣，我在寒風里踽踽獨行，從冬天走到大紅的燈籠斜掛在柳枝上，走到桃花開了，油菜花也開了，春江的水也有了暖意和靈動。冬天江岸的金柳，即使沒有夕陽，也一樣有羞澀的臉龐。

（三）

終于，心靈的柳枝帶著暖暖的春風緩緩而來，掀開了一抹淺淺的綠意，搖曳于古樸的江岸。古人的江岸還在，古人的足跡也許就深深地埋藏在我的腳印之下。古人的月亮也在，燭照著遠古的西風瘦馬，漂白了游子冷漠的鄉愁，邊關的冷月，離人的血淚，仿佛唐宋的詩篇和悲歌也在，在月色里浸潤著不朽的靈魂。

月光肅穆地流淌著，穿過漫長而又短促的歷史的塵埃，就在今夜，來到了安昌江畔。

月亮有時候很遠，恍若天邊的柳梢；有時候很近，就在前方不遠處的那個山尖尖，仿佛手指就可以觸碰。

那時的月隨著我的腳步若即若離，忽遠又忽近，夢幻一樣迷離，牽引著我的生命，還有深深的恥辱和榮光。

（四）

今夜，夜已深了，在蒼白的思緒里，我依然游走于安昌江畔，想著些故去的蒼涼，還有斜倚在柳梢頭的血淚和故事。

在模糊的淚光中，楊柳邊的戍卒回來了，帶著八十載歲月的孤苦和凄涼；屈原也來了，在曾經的江岸仰望蒼穹，無助地仰首問天，又留下一江的憤懣和詩章；正巧，李白從江油的青蓮也趕來了，在涪江邊冥思著柳色和月色的纏綿，還有一船的星輝和感傷……

（五）

我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在月夜里了，她總是執拗地牽著我的魂靈，牽著我的生命和死亡的詩行，憂傷孤獨地行走著……行走在雨后的黃昏里，或許，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隱隱約約模糊在黎明時分太陽就要升起的時候。

此刻，抬頭望望，星光暗淡了，月亮淺淺地笑了。柳梢在月色里的黑影也淡了許多。沿著古老的水路，我逆流而上，古人的淚水與河流糾纏在一起，靜靜地在我的心底呻吟。

情不自禁地，我停下了腳步，倒影在江中的月也靜下來了。沒有風，水中的月瘦削孤影，似乎有萬千心事托付于我。水中的柳梢，高高低低，宛若黑土上的一長綹山峰輕輕地游動著。柳峰逶迤，跟隨著柳梢的步子，月也在水中游動起來。

不經意之間駐步而立，月剛好隱匿于柳樹小小的山尖里。我把月亮藏在柳梢頭，心底的一聲無力的喘息浮上了心悸，也把月的憂傷與愁苦藏在了柳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