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渝
初讀《白鹿原》,我認為這是一部以陜西關中平原風土人情為基調的小說。陳忠實先生描繪的是獨具地域特色的鄉村文化,白鹿原上百姓的生活習性、作息舉止、風俗文化、愛恨情仇都深深刻著地域烙印。但與此同時,我想到的不只是莽莽蒼蒼的白鹿原,還有我生于斯長于斯的西南盆地的小村莊。這讓我想到了費孝通先生的《鄉土中國》。費孝通先生認為,從基層看,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鄉下人”才是中國社會的基層。土,本指泥土。鄉下人離不開泥土,白鹿原上的百姓亦如此。白鹿原上的土地按“天時地利人和”劃分為六個等級,白、鹿兩家的發家史大不相同,但他們最后都是選擇置辦大量土地,在他們看來,土地是他們的根基。
白鹿原上的人起初對土地都有著一樣的認同感。正如《鄉土中國》中寫道:“以農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態,遷移是變態。”身為族長的白嘉軒堅信,經營好家中的土地才是王道,所以他一心培養大兒子白孝文為族長的接班人,二兒子白孝武為莊稼地里的能手,在兩個兒子想去城里讀書時果斷地拒絕了他們。對于常年在外鬧革命的鹿兆鵬,出走他鄉淪為土匪的黑娃,白鹿原對他們是不認同的。
白鹿原上白姓和鹿姓構成的龐大家族形態,正是典型的“差序格局”。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這種結構靠的是血緣、嫁娶等一根根私人聯系所構成的網絡,它不同于西方的“團體格局”。原上的人靠血脈的聯系得以進入祠堂參議大大小小的宗族事務,而外姓人和女人是沒有這個通行證的。支持這份穩定的不只血脈,還有宗法,還有“禮治秩序”。鄉土社會是禮治社會。這里的“禮”不是指文質彬彬。禮并不帶有文明、慈善或是不窮兇極惡的意思。禮也可殺人,也可很野蠻。禮是社會公認的合式的行為規范。法律靠國家的權力來推行,禮靠傳統來維持,傳統是社會所累積的經驗。白鹿原的“禮治”集中體現在鄉約上,白、鹿兩個家族一方面以“仁義村”為價值追求,一方面竭力制裁和防范破壞禮制規范的人和行為。像田小娥這種女人是進不了祠堂的,連黑娃的父親鹿三都要被趕出村莊;對于其他違背族規、冒犯禮制的人,必定會受到嚴苛的懲罰,哪怕已經是身為族長的白孝文。
盡管白嘉軒努力維持著村莊的發展,但白鹿原終究不是“桃花源”,白、鹿兩家的命運變遷,白鹿原上的興衰變換,見證了穩定的鄉土社會裹挾到歷史變革的滾滾車輪之下,最終“禮崩樂壞”。
鹿子霖被剪了辮子,搖身一變成為了保障所的鄉約,與族長白嘉軒對立。年輕人不再受禮制的約束,并且不斷地踐踏著禮制。田小娥雖不能踏進祠堂,但一樣游走于白鹿原上的男人之間。禮儀、廉恥拜倒在原始的欲望之下。鹿兆鵬組織農會,聯合黑娃一起斗鄉紳,這是對傳統的“差異格局”的反叛和對“團體格局”的向往。白鹿原的鄉土秩序遭到了強烈的沖擊。白孝文更是在“禮崩樂壞”的過程中迷失了自我,他背棄了鄉土的自我克制,在田小娥身上找到了欲望的覺醒,他身上的鄉土靈魂已經消散。
《白鹿原》寫到解放戰爭后就漸漸落幕,似乎鄉土社會的命運也在此定格。白鹿原的淪陷,也是鄉土社會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