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
·我想電影也應該盡量不直接言及悲傷和寂寞,而把那份悲傷和寂寞表現出來。有句話叫“天地有情”,這是我最尊敬的臺灣導演侯孝賢先生經常寫在色紙上的話,我也非常認同這個理念。這樣的緣分讓我感動。

·我最喜歡的閱讀場所,是用雪堆的雪洞,雖然有保存期限。如今的東京下起雪來,多半也是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可當時空地上的積雪足以堆成一個很大的雪洞。說大,也就是能容納一個孩子的大小,但正因如此,才能獲得徹底的孤獨。
對生于東京長于東京的我而言,如果說有什么最初的風景,那就是臺風過后被刮倒的玉米地,雪洞與置身其中的寂靜,還有搬家后住了很久的冷冰冰的住宅區。
·電影院是意志薄弱的人暗自飲泣的地方——這句話是太宰治寫的吧。雖然不到那個程度,但我也不記得自己曾為了振作精神跑去電影院……
和體育一樣,電影也沒有立竿見影的好處。用書打比方的話,電影并不是實用書。也許不能讓人精神倍增,但自有其價值。也可以認為,正因為不能讓人精神倍增,才有價值。在電影《奇跡》中,小田切讓飾演的父親對兒子說:“這個世界也需要無用的東西呀,要是什么都有意義的話,不是叫人喘不過氣來嘛。”
·傍晚,我獨自來到海邊散步,一只螃蟹闖入了我的視野。螃蟹發覺有人靠近,一般都會慌忙逃走或立馬藏起來,可這只螃蟹卻揮舞著一只大鉗子,繼續朝我爬過來,一副火冒三丈的樣子,而且不知為何,它的身體就像剛出生那樣呈半透明狀。仔細一瞧,發現這只雄螃蟹身后還有另一只螃蟹,海浪打過來,它無力地橫陳著,看樣子已經死了。雄螃蟹是為了拼死保護這只螃蟹的尸骸,才對我表示敵意。我被它的憤怒和悲傷打動,離開了那里。
故事并沒有就此結束。在家庭旅館度過一夜,天明之際,我又記掛起這件事,再次來到海邊。出現在我眼中的,是兩只重疊般緊緊依偎在一起的死去的螃蟹。我沒聽說過螃蟹這種動物也有夫妻關系或者死亡的概念,也不知道它們究竟有沒有情感,但的的確確從那兩只螃蟹的姿態中感受到了“不應該存在的東西”。
自那以后,我便吃不下螃蟹了——要是這么寫的話,想必是個很棒的結尾,可惜不管是在那之前還是之后,螃蟹都是我最愛的食物。請別見怪。
(墨晗摘自《有如走路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