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味

藏澤

1

那年冬天，父親南下之前，他撐著傘和我走在雪地上，為身后蒼白的大地留下一串足跡。他看了看遠方逐漸黑下來的天空和路旁屋頂懸掛的冰凌，忽然說道：“冰是有味道的。”我并沒在意父親說些什么，他還是繼續說道：“最好是剛剛長出冰凌的時候，初雪過后，出了太陽，融化些許，第二天清晨就結成了冰，那個時候味道是最好的。”

天色黯淡，我們回到了家。我在門口抖了抖腳，將靴子上的雪花抖落。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從清晨直到黃昏。回頭一望，遠處的山籠罩在迷離的霧氣之中。

父親見我望山，便說道：“那山我以前也去過。”我興致寥寥，獨自回了房間。沒有空調，脫掉外套就躺在床上，連母親叫我吃飯我也裝作聽不見，只是沉默地將自己埋在被子里，埋在自己溫暖的體溫里。

2

醒來時，已經是半夜。肚子餓得咕咕響，我打開燈，剛爬起來，就發現旁邊睡著一個人，仔細一看，是父親。橘色的白熾燈喚醒了他，他一言不發，就披上大衣，去到廚房，點了火柴，燒著一把干枯的松葉，接著火焰便迅速壯大吞噬整根木條。

我披上衣服，跟著父親來到廚房。聞著香氣一點點成熟，浸入米飯和雞蛋之中，最后一個翻轉，將所有的飯菜倒入碗中，一粒不落。

我們吃完飯，離開廚房。忽然聽到父親說：“這個時候釣魚最好了。”他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輕快，我裝作不知，故意曲解問道：“不是說冰最好吃嗎？”他領著我走到大堂，打開門，一陣冷風吹了進來。我趕緊將衣服裹緊，他又將才十歲的小小的我抱在懷里，用他軍綠色的大衣將我重新包裹，像是元宵。

我抬頭一看，眼前是清冷的夜。又見無數放肆盛開的雪花緩緩從天而降，落地的瞬間又用溫柔將自身包裹，僅發出細碎的聲音，然后將自己與大地上的白衣融為一體。

盡管年年見雪，卻又為眼前的神奇震撼。父親繼續用低沉的聲音說道：“等我走了，就會天晴，雪融了一點，就會結成冰，這時候的冰，是最干凈最美味的。”我掙脫他的手和大衣，獨自回到房里，反鎖。

門外響起了很多次敲門聲，但我充耳不聞。然后聲音散去，只剩下空蕩蕩的房間。

3

早晨送父親離開時，我起得很早，送得很慢。南下的班車來得很遲，去得很急。父親拉開窗戶，看著我和媽媽，說道：“明年接你們去。”媽媽嫣然一笑，并不說話。我見車開始轟鳴，想說些什么，心里一急，卻說道：“冰是沒有味道的。”父親看著我，笑了笑：“那你加點兒。”我還沒有回答，司機就開動了。我和媽媽急急地揮了揮手，等看不到車了，才離開。

父親走后不久，天晴了。過了兩天，又開始下雪。我敏捷地敲下一節冰，舔了舔，沒有味道。想到父親說的話，將冰敲碎，放在銅壺里，放在火爐旁，融化后，燒開，倒在杯子里，放了兩片茶葉。

捧在手心，慢慢地抿一口，有些澀，又有些甜。

（趙燕摘自睡前故事板微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