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
粉鼻和雪兒二位,都是被老書生從隔壁村莊高價聘請來的。老書生高價聘請二位的原因,可能就在于他們這個新興工種的稀缺性。畢竟現在就業市場供不應求——做典籍書畫的保安,這可不是誰都能干的活兒。
聘請二位的老書生,不僅提供了良好的住宿條件,甚至還每餐都提供魚肉。但面對如此優渥的條件,粉鼻卻常常十分焦慮,擔心自己哪天會失業,流落街頭。事實上,粉鼻是杞貓憂天了。老書生的詩歌明確顯示,大約在抱他們回來不久之后,老書生就已經徹底放棄了讓他們防耗子的打算。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們癱在地毯上根本就什么都不做。粉鼻還好一些,會動一動,但雪兒幾乎就是一只廢貓,甚至后來還沾染上了吸薄荷的毛病。
老書生嘆了一口氣。然后當機立斷,筆走龍蛇,給雪兒寫了一首詩:“鹽裹聘貍奴,常看戲座隅。時時醉薄荷,夜夜占氍毹。鼠穴功方列,魚餐賞豈無。仍當立名字,喚作小於菟。”
想我第一次讀陸游的十二首貓兒詩時,是完全猜不出作者是誰的。這樣愛貓如癡,吸貓成癮,怕不是現代貓奴的偽作吧。但謎底揭曉,竟然是我心中的超憤怒派詩人陸放翁先生。在我短暫而又淺薄的人生閱歷之中,陸放翁先生是我所見寫情詩最少的成年男子。即便是他的此生摯愛唐婉小姐,也只得了四首詞而已。而這兩只肥絨團竟然得到十二首之多的詩歌!
我的好友鹿小姐在讀了陸游先生的詩后,決定要給他起個江湖諢號。所以整個大學期間,陸游先生都被我們稱為“搖滾書生陸放翁”。
陸放翁先生的創作生涯,我覺得幾乎可以分為兩線,一為這般和貓有關的諂媚風格,一為那般和貓無關的“搖滾”風格。
在“搖滾”風格中,陸游先生的一生幾乎始終保持了憤怒與抗爭的狀態。作品中,他呈現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是從收復北疆這個最根本的愿望生發的。他創作高峰期的詩詞,都是如此一般的悲愁入骨——無論是激烈些的“中原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還是平靜些的“江聲不盡英雄恨,天意無私草木秋”。
粉鼻和雪兒的到來,顯然改變了他的生活。陸放翁先作《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總讓我覺得無限悲涼,但今日才知,竟然還有個其一,“風卷江湖雨暗村,四山聲作海濤翻。溪柴火軟蠻氈暖,我與貍奴不出門。”讀罷此詩,我竟是如此感激貓兒。江湖暗雨中,這位飽嘗孤獨憤懣的老書生,若是沒有粉鼻與雪兒這兩只貓兒,那便必定要比“僵臥孤村不自哀”更愁苦百倍了。
如此看來,我們將貓養在家中,也不過是為它們提供飲食與住宿,但它卻總在慰藉你的孤獨與惶恐。這樣判斷,高下立現,竟然是貓兒比我們更勝一籌了。
陸放翁先生想必也是參透這樣的道理,而寫出“勿生孤寂念,道伴大貍奴”這樣的詩了吧。
(小寶摘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