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

當了一輩子警察的老羅退休了。

按規(guī)定，該上交的上交，該交接的交接，老羅只留了一套帶警徽警銜的制服。穿是不能穿了，退休就不是警察了。老羅讓老伴兒將一套寶貝衣服掛在衣柜里。

退休沒兩天老羅就郁悶了，干了一輩子警察，老羅沒養(yǎng)成任何愛好，多少年都是回家吃完飯就睡覺。不養(yǎng)足了精神，第二天怎么工作呢，特別是有了案子，得沒日沒夜地忙，那是需要體力的?，F在倒是有大把的時間，可人過了六十歲覺就少了，懶覺是睡不成了，幫老伴兒干活吧，老羅什么也不會干，只能在屋里不停地轉。

一天兩天老伴兒忍了，三天四天老伴兒忍不住了，對老羅說：我說你可別亂轉了，我這腦袋都暈了，不行你出去遛遛彎兒。

老羅哼了一聲說：屁大點個鎮(zhèn)子，有啥遛的。老羅一屁股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發(fā)呆。

忽然，風風火火闖進來一個人，是鄰居小剛他媽。老伴兒剛要讓座，小剛媽急三火四地說：羅叔您快幫幫我，我們家小剛要出去惹事。

老羅忙起身問：惹啥事？小剛除了犟點，不是惹事的孩子呀。

小剛媽眼淚汪汪地說：開學小剛就上高三了，我家的情況羅叔羅嬸都知道，孩子為了減輕我的負擔，放暑假后在縣里打工，哪知道黑心的工頭兒不給工錢。這不，小剛和幾個年輕人約好了，今天去縣里找工頭兒要錢。我見小剛準備了一把刀，嚇得我趕快找您來了。

老羅想了想說：老伴兒，你跟小剛媽這就去她們家，我隨后就到。

老羅找出放進柜里沒幾天的警服，飛快地穿好，來到了小剛家。不穿警服，老羅怎么看都是一個不起眼兒的小老頭，警服一上身，老羅立刻變得威嚴起來，而且威嚴得有些嚇人。

看到一身警服的老羅，躁動的小剛立刻安靜下來。老羅穩(wěn)穩(wěn)當當地坐下，靜靜地聽兩個女人開導孩子。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女人車轱轆話說了好幾遍，實在沒啥說的了，都看老羅。老羅清清嗓子說：小剛，你爸去世早，你媽身體不好，一個人供你上學不容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明年指定能考上好大學，不能為了一點工錢毀了你一輩子知道不？小剛低著頭不吭聲，老羅接著說：明天我去給你要工錢，保證給你要回來，你呀，在家好好學習，有空幫你媽干點活兒。

小剛看一眼老羅，喃喃地說：謝謝羅爺爺。

老羅嚴肅地說：把刀拿出來。

小剛乖乖地將尖刀掏出來，放在了桌上，小剛媽忙將刀藏了起來。

回到家，老伴兒說：你不是說警察不許參與民事糾紛嗎？你咋去要錢呀。

老羅笑笑說：這是經濟糾紛，再說我已經不是警察了。

老伴兒不解地問：不是警察你還穿警服？

老羅收起笑容說：不穿警服能鎮(zhèn)住小剛那個犟小子？能嚇跑那些找他一起去要工錢的小子們？

晚上，老羅翻來覆去睡不著，琢磨第二天用什么辦法將工錢要出來。

第二天，還沒等老羅出馬呢，事情解決了。原來，沒拿到工錢的年輕人一起去找包工頭兒，沒說幾句話就發(fā)生了混戰(zhàn)，派出所緊急出動，將所有斗毆人員一并帶回派出所。黑心包工頭兒見事情鬧大了，只得乖乖地拿出了眾人的工錢。工友給小剛掛了電話，小剛急忙第一時間告訴了老羅。

一件事情放下，沒過幾天，老羅卻出人意料地去鎮(zhèn)上的一家工廠當了保安經理。這是一家中型糧食加工企業(yè)，效益還可以，就是安保方面太薄弱。老羅當上保安經理后，制訂了各種規(guī)章制度，培訓了所有的保安，并和保安一起倒夜班，在工廠里面巡邏。

老羅給私企打工，惹得鎮(zhèn)上的人議論紛紛，自然說什么的都有。也是，一個剛退休的老警察干這個，自然會有人議論。

這天，下夜班回到家，老羅吃完早飯剛要睡覺，忽然鎮(zhèn)派出所的領導來了。

領導關心地問：老羅，家里有啥困難？所里能幫一定幫，幫不上還有縣局。

老羅搖頭說：謝謝領導，我們家沒啥困難。

領導不解地問：沒困難你去打更？

老羅笑笑說：不是打更，是當保安經理。

領導說：老羅你是老同志，剛退休就給私企打工，影響多不好，你知道人家是咋議論你的。

見領導臉色凝重，老羅忙解釋說：領導，是這么回事兒，剛退休那會兒，一天到晚我不知道干點兒啥好，鎮(zhèn)上又這么小，沒地方去。前些日子鬧得我吃不好睡不好，那天正好遇到加工廠的廠長蘇三，他說加工廠安全有漏洞，想聘請我去加強力量。我一琢磨，有個臨時工作我也好慢慢調整自己，再說，我?guī)吞K三堵漏洞、培訓保安，加工廠不出事，咱派出所不是也省心嘛，一舉兩得多好。

領導不說話了，盯盯地看著老羅。老羅笑嘻嘻地說：領導，我跟蘇三就簽了一年的合同，一年之后我調整好了，加工廠的保安也走上正軌了，我就不干了。

還能說什么，領導只能默默地走了。

一年之后，老羅真就不在加工廠干了，再一次過起了退休生活。

入秋的一天，老伴兒急急忙忙回來了。老伴兒大吵小嚷地對老羅說：小剛不想上大學了，非要出去打工，他媽咋勸也不中，那個犟種，把他媽都急哭了，我說咱快過去吧。

老羅說：咋樣，我有先見之明吧，拿上那個卡，咱去小剛家。

看到老羅的老伴兒將卡放在桌上，小剛母子倆都愣了。老羅老伴兒笑瞇瞇地說：卡上是三萬七，小剛上學夠了。

小剛媽臉色煞白地連聲說：哎呀，嬸子，這些錢可不敢借，我們還不起。

老羅說：小剛媽，你聽我說，我呀，剛退休時在家閑得難受，干了一輩子嘛，一時適應不了，正好蘇三請我去加工廠當保安經理?？ㄉ系腻X是我在加工廠的工資和年節(jié)的福利，是我們老兩口兒退休金以外的錢，也就是額外的錢。這筆錢給小剛用一點不影響我們老兩口兒的日常生活。我們留著也就沒有任何意義，退休工資都花不了嘛，用在小剛上學上，這意義多大。

小剛媽還是連連擺手。老羅又說：小剛媽，你八成不知道，現在重點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一個月工資七八千，小剛這孩子腦子好使，一定能考上重點大學，到時候還這點錢小菜一碟。

小剛媽流著淚說：小剛，快，給叔叔嬸嬸磕頭。

小剛也哭了，剛要跪下，讓老羅喝住了。老羅對小剛說：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咬咬牙就挺過去了，等你將來走上社會就知道了。孩兒呀，男兒膝下有黃金，將來你有能力幫助別人的時候，你能讓人家磕頭感謝嗎，不能吧！

小剛哽咽著說：爺爺奶奶，我一輩子也不會忘了你們的恩情。

老羅笑笑說：傻小子，不能忘的是你媽，她才不容易呢。老羅站起身說：小剛，一定要好好學，將來有能力了，你也幫助有難處的人，幫助旁人渡過難關是一種快樂，知道不？

來到街上，老伴兒問：往后還打更不了？

老羅前后左右看看，小聲說：就是打更也不能在鎮(zhèn)上了，是有些給咱派出所丟人。

作者簡介：王羽，本名王禹，男，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人，原籍遼寧省沈陽市，曾在《清明》《四川文學》《北方文學》《當代小說》《小說林》《駿馬》《佛山文藝》《短篇小說》等文學期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小小說、散文數十篇。有小小說被《小說選刊》選用。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