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金印章

戊戌年春節，有幸造訪東晉書法家王羲之故鄉山東臨沂會稽山陰，經數日苦苦泛覽書海，博涉諸史，大飽眼福。茶余飯后，和當地名士聊天，竟然聽到了一個頗為有趣的故事。

王賢良年高八旬，飯量大減，兩腿顫顫，言語遲緩，兩眼呆滯無光，身體明顯一天不如一天了。近來接二連三生病上醫院，經省甲級醫院教授診斷為胃癌晚期，最多能活四十天。王賢良膝下兩男兩女，晝夜不眠，喂藥遞水，端屎倒尿，盡心盡力，侍奉左右。尤其夜里，你爭我搶，都愿留在病房陪伴老父。鄰里鄉親一個個都很羨慕，私下咋舌議論這王老漢前世一定是處處積德行善，修來了這份厚福，竟能養下這樣孝順的好兒女啊！

連日來，王賢良看著兒女們晚上一直陪在病房，一個個臉色晦暗，皮膚松弛，眼圈兒泛黑，實在有點于心不忍。他有氣無力地說，你們要聽話，熬夜很傷人，一晚上留一個人在病房，輪著陪，換著休息。兒女們不言不語，誰也不愿離開，醫生護士都夸這是孝敬父母的好現象。

大兒子王富陪侍到夜半時分，王賢良慢慢睜開了迷糊的眼睛。王富趕緊把嘴湊到老父耳邊問，大，你想吃點啥？王賢良搖了搖頭。

想喝不？王賢良仍搖頭。

是想便吧？他還是搖頭。

一股夜風吹進來，門環亂擺，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王富起身關緊了門，轉身又湊上前來問，大，我是您的長子，你有什么事，就對我說啊！王賢良盯著王富看了半天，最后還是搖了搖頭，一個字也沒說。

兒子媳婦、女兒女婿輪番陪侍，如此的話輪番問過好多次。王賢良對待他們的態度一模一樣，先是睜大眼睛看，然后是搖頭，總之一句話也不說。

三十天過去了，王賢良一直未講一句話。兒女們心里老是懸著一塊石頭。王富按捺不住，先急了，那晚陪侍到后半夜，就輕輕搖醒迷迷糊糊睡著的父親問，大，你把咱家的傳家寶，那枚金印章放在哪里了？王賢良拼命睜開迷糊的眼睛瞅著王富，瞅著瞅著，眼里竟沒了光彩，一口痰堵住喉管，停止了呼吸！

辦完喪事，王賢良的兒女們卻互相揣測。

聽父親生前說，他們是東晉時期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的后裔，從祖上一直傳留著一枚王羲之的金印章。據說這枚金印章是皇上親手所賜，年代久遠，價值連城。老人咽氣前一定會交待此事的，而當時，正好是王富陪侍。于是，二兒子王貴和兩個女兒最終鎖定目標，認為父親偏心眼兒，把這么重大的臨終遺言只說給了王富。

他們個個心中不服，感到氣憤。

大哥，大給你說金印章在哪兒放著？王貴是個直腸子，單刀直入，開口便問。

大哥，兒女們都有繼承權，我作為大女兒應該也有一份吧？大女兒王鮮見小弟先開了口，便乘機把話一下子也挑明了。

大哥……弟兄姊妹你一言我一語，挑唇斗嘴，要死要活。

王富百口莫辯，可弟弟妹妹們就是不相信。他氣急敗壞，暴跳如雷地賭咒發誓，人還要講一點天地良心！不講良心就不是人。大家就越覺得他有些心虛！俗話說：沒吃西瓜，不犯冷病。你何必惱羞成怒 ，賭咒發誓呢？！于是，大家確信無疑，認為父親臨終遺言肯定是說給了王富。

人心難測，我絕對不會做那涼薄之人。王富氣得眼前發黑，頭皮發麻，耳朵鳴響，雙手直顫抖。

你妄想獨吞傳家寶，我跟你沒完！王貴怒目圓睜，一拳朝王富打去。

王富正在氣頭上，本來心里就很窩火，于是大打出手，一時間弟兄姊妹互相撕揪扭打在一起。平日沉默寡言的王貴，年輕氣盛，火氣十足，順手抄起墻角一根棍子，惡狠狠地朝王富打過去，只聽王富媽呀一聲，癱坐在地上，他的右腿被王貴一棍子打斷了！

王富的妻子便以故意傷害為由上告了。那晚，冷風颼颼。法庭程庭長、審判員周銳和書記員一起，調查完王家弟兄姊妹為了自己能得到傳家寶金印章打架傷害案后，由于天太晚太黑，便住在了王貴家，睡在了王賢良生前睡過的床鋪上。

后半夜，周銳要上廁所，因為內急，下床時一腳將床底蹬了個大窟窿！腳被卡住了，痛得他直叫。書記員急忙幫他往外拔。這時，他發現暗洞里似乎有金光在閃爍。程廳長思維敏捷，懷疑是王賢良收藏的金印章。這可是王家傷害案的起因啊！書記員連忙喊來王貴，從暗洞里取出一個沒蓋蓋子的瓦罐，里面果然裝著一枚閃閃發光的金印章！金印章旁邊還放著一張紙條呢。王貴顫抖著手展開紙條，只見上面清晰地寫著一段文字：

王富、王貴、王鮮和王花：

老父對不起你們！那年鬧災荒，家里一粒糧食也沒有了，一家人天天只好靠吃野菜度日，一個個餓得面黃肌瘦，筋疲力竭。我于心不忍，更不愿讓你們其中一個輟學，加之為了給久病的爺爺治病，正好遇上一個外地人來收古董，無奈，我就把祖上傳下來的那枚金印章以五百元錢的價格賣給了古董販子。但從此我內心時時感到愧疚，祖上留下來的傳家寶，竟讓我給斷送了，我是王家的敗家子！為了慰藉心靈，我專門去省城找名師制作了一枚假印章，一直不忍心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們，只好把假印章藏在了床底下……

此時此刻，王貴整個人就像被人當頭一棒，眼睛發直，呆若木雞 ，瞠目結舌。

作者簡介：程根子，筆名程耕，安康市作協會員，先后在《當代文學》《中國作家網》《小說林》《百家》《文學陜軍》《文學藝術報》《西部散文選刊》《中國鄉村》《陜西農民報》等發表文學作品200多萬字，出版中短篇小說集《人間真情》、長篇小說《金太陽》。

（責任編輯 徐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