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不是知識分子的舍生取義

文_喬新生（湖北武漢）

（作者系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

2018年是戊戌變法120周年。在這個特殊歷史節點，回顧百年前那場波瀾壯闊的政治變革，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中華民族走到晚清時期，已經步履蹣跚，西方列強輪番上陣，把中國切割得支離破碎。在那個時代，無論身居廟堂，還是人在江湖，無不為國家民族命運擔憂。一些有識之士振臂高呼，國人必須奮發圖強，改變國家的命運，實現民族的復興。可是，他們在艱難探索的過程中，卻一次又一次誤入歧途。

部分中國知識分子認為，中國之所以在對外戰爭中屢屢失敗，就是因為中國技不如人，因此，必須堅持中體西用，學習西方先進技術，制造堅船利炮。可是，甲午戰爭使中國的洋務派長期積累的本錢損失殆盡。隨著洋務派先驅一個個撒手人寰，少數接受西方文明的知識分子認為，必須探索實行新的制度。可是，很多西方制度無法適應中國的國情，戊戌變法最終也以失敗告終。

部分中國知識分子認為，近代中國之所以落后于時代，不是因為技術問題，也不是因為制度問題，如果繼續堅持技術主義改革路線，或者堅持制度主義改革路線，那么，中國必將被西方列強徹底瓜分。他們認為中國之所以落后于時代，是因為中國傳統文化相互掣肘，使中國很難走出歷史的泥沼，進入工業文明時代。他們主張“打倒孔家店”，徹底否定中國的傳統文化，以拉丁字母代替中國的漢字；徹底否定古代典籍文言文的價值，提倡使用白話文。

非常不幸的是，無論是技術主義、制度主義還是文化主義，在中國文明發展歷史上都沒有取得成功。雖然一些激進的革命黨提出要砸爛一切，按照西方國家標準重建國家，但是，由于他們脫離了人民，改革只不過是上層社會不同群體之間的爭論。戊戌變法之所以徹底失敗，按照一些史學家的說法，是因為這場變革實際上是上層建筑的變革，是少數人的變革，類似于宮廷政變，由于絕大多數普通中國人沒有直接參與，因此，這種變革注定失敗。

對戊戌變法進行深刻反思非常有必要。主張戊戌變法的知識分子，希望采取極端措施，盡快改變中國落后挨打的局面。然而，主張變法的知識分子絲毫沒有意識到，如果沒有爭取到最高決策者大力支持，沒有得到廣大人民群眾的積極擁護，那么，戊戌變法只能是少數人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而進行的一次大膽的政治冒險。

從戊戌變法的內容來看，主張變法的知識分子提出了許多改革措施，可以說是從制度、技術、文化等各個領域進行脫胎換骨的改革。但是，這場改革出現了兩個非常致命的錯誤：一個是把改革的希望寄托在當時中國皇帝身上，另一個是沒有認真研究改革各項措施實施的可能性。中國當時的皇帝沒有絕對的權力，這就使得改革各項方針政策不可能順利地實施。對于絕大多數既得利益集團的成員而言，這場改革會損害他們的利益，因此，他們不但不會主動積極支持變法，反而會陽奉陰違，使戊戌變法的各項措施難以貫徹落實。

也就是說，戊戌變法在中國歷史上是典型的知識分子革命。這次革命之所以沒有成功，一方面是沒有找到正確的發展方向，另一方面是沒有堅實的群眾基礎。它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統治者身上，絲毫沒有意識到自我革命所帶來的陣痛。戊戌變法沒有實現主權在民，它只不過是延續中國幾千年統治人民的思想，通過調整法律制度體系，鞏固統治者的真正基礎。

改革從來不會一帆風順。當人們對戊戌變法知識分子義無反顧投身改革大潮拋頭顱灑熱血實現自我理想由衷贊嘆的時候，不要忘記改革的初衷。改革不是少數知識分子舍生取義的自我救贖，而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由之路。如果只是贊美戊戌變法知識分子個人操守，感嘆他們的歷史悲劇命運，而沒有看到中國未來改革的方向，那么，就會陷入歷史的螺旋困境而不能自拔。當今中國知識分子一定要深刻地意識到，知識分子不是改革的旁觀者，但也不是改革的設計者。知識分子必須堅持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主動聽取人民群眾的意見，接受人民群眾的監督。只有這樣，才能提出真知灼見，才能真正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