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為民請命、舍身求法的人是英雄

文/圖_本刊記者 王義正（發自湖南湘潭）

2008年，王沛被湘潭縣紀委從縣公安局刑警隊“挖”走，正式成為一名紀檢干部。9年多來，這個“門外漢”已經成長為湘潭縣紀委執紀反腐的一把“利刃”。2017年9月，因工作成績突出，王沛受到中央紀委的嘉獎。

“好孩子”干了“出格”事

1983年，王沛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市桃源縣一個普通工薪家庭，父親早年是一家國有企業的中層干部，家境尚算殷實。父親的家教十分嚴格，聽話、懂事、學習成績優異，王沛從小就是很多父母口中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2001年，王沛以優異成績考入湖南公安高等專科學校（現湖南省警察學院）經濟犯罪偵查專業，成為父母親友眼中的驕傲。嚴苛的家教使王沛從小就是個行為規矩的“好孩子”，但在規矩的外表下，他卻有著一顆熱血、勇敢、滿懷英雄主義情結和家國情懷的赤子之心。

大二那年，湖南省招收首批大學生士兵，王沛躍躍欲試。但父母的極力反對猶如一盆涼水澆滅了王沛內心的沖動。保家衛國，英姿颯爽地手握鋼槍立于國旗之下，是王沛夢中多次出現的場景。

雖然父母強烈反對，可縈繞始終的“軍旅夢”，還是讓一向聽話的“好孩子”干出了“出格”的事。大三時，當征兵信息第二次傳到學校后，王沛瞞著父母悄悄地報了名。直到所有政審體檢全部過關需要家長簽字，王沛才不得不告訴父母。父母自是極力反對，“明明有好前程，為什么要去繞彎路？”老師同學也覺得他是另類，那一年全校報名參軍的只有3人，而公安專業的只有他一個。老師同學勸不住，父母親友拗不過，只好同意他參軍。

2003年王沛成為海軍某部一名普通戰士，終于圓了自己的“軍人夢”。在部隊兩年，他櫛風沐雨嚴格訓練，充分享受這段難得的時光。由于各項訓練成績都十分優異，兩年中，王沛兩次獲得“優秀士兵”稱號，這對于一名士兵來說算得上是“最高榮譽”。臨近退役，部隊首長親自找王沛談話，希望他留在部隊，但王沛婉言謝絕。“為國盡忠的軍人夢已了，但家中父母年邁，尚需盡孝。”

2005年底，王沛從部隊光榮退伍。按照相關政策，地方政府會對退伍士兵進行妥善安置。但王沛的安置卻并不順利，有人提醒他要“找門路”“走關系”，甚至有一位負責安置工作的官員曾向王沛暗示“意思意思”，遭到王沛拒絕后，揚言王沛肯定找不到好工作。為了王沛的前程，父母有些猶豫，但王沛的態度十分堅決，并讓父母相信他。

2006年9月，王沛考上了湘潭縣公安局的公務員。在拿到通知書后，王沛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當初那名刁難他的官員，將通知書放在他的桌上，用一種輕蔑的口吻告訴他：“不走你的門路，我照樣有工作，還是公務員。”

幾經波折，王沛最終還是成為了一名警察，被分在基層派出所。2007年6月，王沛所在的轄區里發生了一起殺人案，縣刑警隊介入調查。由于刑警隊人手有限，派出所里的年輕人王沛被臨時“征用”。

跟著刑警隊的前輩“跑”了一個星期，王沛拿出了一份基本功扎實的調查報告，而他一個星期里的出色表現更是被刑警隊的領導看在眼里。案子結束后不久，刑警隊就向他拋出了橄欖枝，王沛被抽調到縣公安局刑警隊。

2008年，王沛已經成為刑警隊的青年業務骨干。此時縣紀委由于查案力度加大，辦案人員不足，刑警隊里表現優異的王沛被列入組織考察對象，不久之后，王沛的身份再次發生轉變，成為了一名紀檢干部。

到紀委履新的那一天，抬頭看著墻上的反腐標語，低頭看著胸前明亮的黨徽，王沛覺得，他似乎繞了一個很大的圈子，卻又始終沒有離開某個中心點。

王沛坦言，他從小就崇拜英雄，但他心目中的英雄從來不是那些高來高去、快意恩仇的江湖豪俠，而是那些為民請命、舍身求法的人。英雄主義和傳統道義的內涵在他的認知里，更加樸素、真實。“我有時候覺得，有些殊途同歸的味道。”

從“新兵”到“老手”

2008年10月，王沛從縣刑警隊調入縣紀委案件室。王沛遇到的第一起案子令他記憶猶新：湘潭縣一中原校長易某涉嫌受賄被紀委兩規。王沛說，當時他沒有什么辦案經驗，但既然是工作，那就必須完成。在軍隊和警局養成的不畏困難、艱苦奮斗的作風此時起到了作用。

王沛一次又一次地認真閱讀案卷材料，終于發現，再過兩天就是易某的生日。在當時，紀委辦案幾乎還沒有出現過“情感攻勢”的策略，組織談話都是正襟危坐，“敵我態勢”涇渭分明。王沛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給易某過一個生日，用組織的關懷去感化他。

調查組采納了王沛的建議。而一直情緒低落的易某，看到調查組給他買來的生日蛋糕，聽到調查人員為他唱生日歌的一剎那，有點不知所措。易某突然哽咽地說：“我犯了錯，我向組織交代。”當晚，易某一改先前的消極態度，寫下了60多頁的“悔過書”，交代了近100萬元的違紀違法事實。

雖然劇情是按照王沛的“劇本”在發展，但當時的王沛并沒有那么輕松。點蠟燭、唱生日歌時，王沛和另一位男同事緊挨易某站著，嚴密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生怕出現絲毫意外。“當時臉上笑著，嘴里唱著生日歌，手心里卻全是汗。”所幸，易某被成功拿下。

從事紀檢工作9年來，王沛早已不再是紀檢“新兵”，一次次與腐敗分子的“短兵相接”，讓他成長為湘潭偵破腐敗案件的一把“金鑰匙”。近3年來，由他組織、承辦的64起案件，涉案人員無不心服口服。

2013年，王沛在調查茶恩寺鎮某村主任李軍（化名）涉嫌貪污集體資金案件時，李軍極不配合，關鍵問題一直回避。紀委雖然掌握了一定線索，但并不準確詳實，如果還是不能突破，那么案子很可能“流產”。

在最后一次談話時，王沛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借用檢察院的審訊室進行談話，給嫌疑人造成錯覺，形成強大的心理壓力。“當時已經是孤注一擲了，如果他還不開口，案子就只能到此為止。”

當李軍被送到檢察院，看到王沛身邊一臉嚴肅的法警，瞬間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在王沛強大的攻勢下終于開了口。最終李軍被移送司法機關，并判了刑。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被王沛“坑”了的李軍在刑滿出獄后，竟然找到王沛千恩萬謝。李軍說，如果不是王沛發現他的問題，并用“手段”打消了他的僥幸心理，那么他犯罪的數額肯定會越累越大，最終被判處的刑期肯定也會更長。

老百姓的“救命錢”不能動

2014年3月，湘潭縣紀委發現縣屬某醫院的鄉鎮分院存在套取國家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專項資金的線索。該分院工作人員以社區送溫暖的名義，收集所在鄉鎮低保、五保戶的信息，虛造他們的住院資料，套取國家專項資金。王沛受命，帶隊偵辦這起案件。

但很快，王沛和調查組就陷入了尷尬的境地：該分院的主要負責人馮某、陳某均不是共產黨員，不在紀委的監督范圍內，案子只能交檢察院。但移交過程中，檢察院卻在案件定性的問題上與紀委出現了分歧：紀委認為是貪污，但檢察院卻認為這屬于詐騙。檢察院不批捕，不立案，案件又移送到公安局作為詐騙犯罪立案偵查。

公安機關偵辦期間，王沛無意中聽到消息：該分院一位負責人的家屬在當地頗有人脈，活動能力極強，已經找“領導”向有關部門“施壓”。果然，沒幾天就有聲音說，這個案子證據不夠扎實，立案有些草率。王沛和紀委同事們不服輸的性子被“點燃”，王沛帶著同事用最笨、最辛苦的辦法，拿出了一份最扎實的證據。

一個多月時間，王沛和同事走訪了400多戶低保戶、五保戶和普通“參合”人員，最后落實了294戶，落實被套取資金84萬余元。

就在王沛認為證據已然扎實、充分的時候，阻力再一次出現了。據檢察機關的反饋情況，案件的定性有可能轉為單位詐騙。“當時的刑法中，關于單位詐騙的司法解釋并不明確，如果以單位詐騙立案，那么這個案子很可能不了了之。”王沛說，老百姓的“救命錢”就這樣被偷走，他不甘心。

涉及老百姓的“救命錢”，雖然并不屬于紀委分內工作，但王沛覺得不能置之不理。該案也引起了縣委和縣紀委主要領導的高度重視。2015年3月，縣紀委專題向市紀委進行了匯報，請求上級紀委支持，負責起草報告和匯報的人正是王沛。市紀委得知情況后，果斷介入協調。不久，省檢察院作出認定：案件以馮某、陳某涉嫌詐騙犯罪繼續開展偵查。

工作中的王沛

在扎實的證據面前，犯罪分子不得不低頭認罪。但在定罪上，又一次出現波折。根據當時的刑法，同數額的貪污罪量刑要低于詐騙罪，此案是以詐騙罪偵辦的，但在量刑時卻有人提出要以貪污罪量刑。

當時專門開了一個多方參加的溝通會，王沛作為新進的縣紀委常委參加了會議。在會上，其他人都同意將案件定性由詐騙修改回貪污，只有王沛卻言辭激烈地反對。“如果貪污更適合此案的定性要求，修改回貪污我沒意見，但如果是考慮對當事人從輕處理，幫助他們逃脫罪責，我不同意。”王沛拍著桌子說完這句話后，還特意提醒負責會議記錄的工作人員，按照他的原話記錄并注明這是代表縣紀委、監察局與會代表的意見。

最終該案還是以詐騙罪定罪，犯罪嫌疑人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老百姓的“救命錢”被成功追回。“我當時就一個想法，老百姓的‘救命錢’誰也不能動。”辦完此案，雖然辛苦，但王沛十分欣慰。

做一個有底氣的“打鐵人”

9年來，王沛辦過的案子數以百計，也不乏有人抱著僥幸心理，以為憑借熟人關系，用“糖衣炮彈”就能換得“網開一面”，結果都碰了“釘子”。

2015年5月，某局副局長打電話約王沛喝茶敘舊。由于這個曾為青干班同學的副局長是其在辦案件中的利害關系人，王沛以工作繁忙借口婉拒。

晚上，這名副局長提著大包小包去了王沛的家中。王沛瞬間“變臉”：“趕緊拿回去，跟我不要來這一套。”該副局長仍然嬉皮笑臉：“老同學，你愛人剛生完小孩，還沒工作。我們單位正好缺人，我可以安排……”沒等他說完，王沛拿出手機，大聲說：“你再不走，我就叫你們紀委書記來接人了。”該局長見勢不妙，灰溜溜地走了。

王沛說，這種情況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每次遇到這種情況，他都會想起自己的父親。王沛的父親早年在常德一家國企內擔任擔任主管銷售的處長，后來國企改制，他父親也因此下崗。但在該企業改制的過程中，出現了腐敗現象，造成國有資產流失，紀委介入調查。王沛清楚地記得，當時父親手下銷售人員因為違紀違法，有二十多個人被調查，他和母親還一度為父親擔心，但父親卻始終氣定神閑。“后來調查結果出來，比他官大的進去了，比他官小的也進去了，唯獨父親安然無恙。”王沛說，這件事對他觸動很深。

軟的不行，就有人來硬的。一次，王沛在查辦湘潭縣一位局長的受賄案期間，他接到了多個電話，有人告誡他，“這個局長來頭不小”；也有人勸他，“差不多就行了，別較真”。在調查談話中，該局長非但不配合，甚至拍著桌子威脅說：“低頭不見抬頭見，今天你不給我好過，你一個外鄉人，明天別落在我手里。”這些都沒有“嚇退”王沛，當過兵、當過警察的經歷，讓他并不畏懼這些“雕蟲小技”。而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名“打鐵人”，他有底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為什么做。

王沛很率性，他向往自由，但卻有著自己的堅持和理性的判斷。在電影《無問西東》里，飛虎隊的教官對西南聯大的學生說：“這個時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從自己心底里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今天，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這樣的人又有多少？王沛或許算得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