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衛平
(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北京100872)
綠色發展是現代農業發展的內在要求,是生態文明建設和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推進農業綠色發展是農業發展觀的一場深刻革命,也是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主攻方向。目前,我國有2.6億農戶,其中2.3億是承包農戶[1]。而且,我國國情決定了在相當長一個時期內普通農戶仍是農業生產的基本主體[2]。因此,如何促進農戶的農業生產方式從常規生產向綠色生產轉型,是一個亟待解決的課題。
什么因素決定農戶生產的綠色轉型?兩種不同的理論視角提供了有價值的見解。一個視角是標準經濟理論視角[3],它將農戶視為純粹追求效用的“經濟人”,農戶的生產轉型決策是在經濟理性的指導下,根據“以最小成本達成最大效益”的原則而進行的決策。另一個視角是新制度理論視角,它認為組織或個體是制度環境下的次級系統[4],身處于制度環境中的組織或個體要服從“合法性機制”,采用那些在制度環境下“廣為接受”的行為和做法,而不管這種行為和做法是否有效率[5]。這也意味著,農戶的生產轉型決策除了“追求效率”的標準之外,還有可能受制度環境約束而尋求合法性支持。
現有文獻大多采用標準經濟理論來解釋農戶的生產轉型決策,例如,Pietola和Oude Lansink估計了經濟收益對農戶向有機農耕轉換意愿的影響[3]。Kuminoff和Wossink應用實物期權方法評估了誘導農戶向有機農耕轉型所需的補償[6]。還有許多文獻通過考慮多種社會經濟因素來進行研究,這些實證研究表明,政策補貼[7]、產出價格[8]、經濟收益[9]等因素都對農戶生產轉型有一定的影響。相對而言,已有文獻較少從新制度理論來研究農戶的生產轉型問題。Press等人的研究對此做出了有價值的貢獻[10],他們發現盡管在美國高平原地區小麥有機生產具有明顯的經濟效益激勵,但農民為了獲得合法性支持仍然采用常規生產,例如,現有的農業研究成果和生產投入品供應更適應于常規生產,從事常規生產的農民也更容易獲得信息、銷售渠道和銀行信用,這為常規生產的農民提供了規制合法性的基礎。但遺憾的是,Press等人的研究僅針對美國高平原地區小麥的個案研究[10],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直接以中國農戶為情境的研究。
本文試圖以中國農戶為研究對象,從新制度理論視角,探索農戶生產轉型所面臨的制度約束及其對策措施。鑒于本文目的是要對“現實問題獲得一個新的理解”[11],它適合于深度訪談方法,因此,本文將通過對四川、福建、山東等三省47位常規生產農戶的深度訪談獲取數據并進行內容分析。下文中,本文首先回顧有關新制度理論,然后描述研究方法并報告研究結果,最后討論本文研究的理論與政策含義。
新制度理論認為,組織或個體生存在制度環境里,它必須得到社會的承認,為大家所接受。在這種因果關系下產生的行為和做法是受到社會承認的邏輯或合乎情理的邏輯制約的[12],即遵循合法性機制。這里的制度包括“為社會生活提供穩定性和意義的規制性、規范性和文化-認知性要素,以及相關的活動與資源”[13]56。因而,制度包含三大基礎要素:規制性要素、規范性要素和文化-認知性要素,它們都為合法性提供了三種相關的但明顯不同的支撐[13]58。
規制性制度要素包括正式的規則、法律、政府政策以及非正式的民德、風俗。它對人們行為的影響是通過確立規則、監督人們遵守規則,并且可能以威脅使用懲罰為基礎把自己的意志施加于他人,也可能通過激勵和誘惑的方式,來獲得人們的遵從。因而,遵守規則是人們獲得合法性的基礎。
相關研究表明,規制性要素對綠色農業發展有重要的促進作用。例如,美國為推動有機農業發展,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立法規范,對有機農業轉換期采取財政補貼和認證成本分攤,2008年的農業法案又提高了補貼標準,并制定了與轉換期配套的貿易、技術、信貸、保險和研究政策[14]。斯托爾茨、拉波金指出[15],歐盟國家除了相關法律法規的制定實施外,還通過財政(生產者補貼、檢驗費資助、投資許可、動物福利改善計劃等)和技術信息(技術幫助、職業培訓和教育計劃、科研支持、示范項目投資許可等)層面來對有機農業進行扶持。
規范性制度要素包括價值觀(指行動者所偏好的觀念以及用來比較和評價現存結構或行為的各種標準)和規范(指規定事情應該如何完成,并規定追求所要結果的合法方式或手段),其合法性基礎是建立在“道德支配”之上。規范性要素會對人們的社會行為施加限制,但“也會賦予人們社會行動某種力量,對社會行動具有使能作用”[13]63。
較之于常規農業生產,綠色農業對于如何組織管理農業,尤其是如何看待農業與生態環境系統的關系,有著截然不同的觀念和生產規范。Press等人對美國小麥生產農戶的研究表明[10],常規生產農戶和有機生產農戶擁有相互對立的價值觀和生產規范。例如,對于什么是科學種植,常規農戶認為主要是高產,追求產量或經濟回報的最大化;有機農戶則強調通過各種途徑讓生物多樣性最大化和保持農業生態系統健康。對于土地,常規農戶把土地看作是生產中介,通過施用化學肥料可以提高土壤肥力;而有機農戶認為土地是生態系統一部分,應給予生態保護。關于雜草控制,常規農戶認為雜草會減少產量,違背了經濟回報最大化的原則,因而應清除干凈;而有機農戶則強調自然和保護土壤健康,認為可以通過不同的農藝方法來控制雜草,而不是用除草劑去根除它。
文化-認知性制度要素是指在社會背景中潛意識接受的規則、慣例以及理所當然的生活方式,它構成了關于社會實在的性質的共同理解,以及建構意義的認知框架。在大多數的情境中,人們之所以會遵守認知性制度,是因為“人們難以想到其他的行為類型”,并“理所當然地認為那些慣例是‘我們做這些事情的’恰當方式”[13]66。它強調通過遵守共同的情景界定、參照框架或被認可的行為模板而獲得合法性。
文化-認知性要素對農戶生產綠色轉型也可能產生影響。如果農業生產中廣為認可的行為模板是依賴于化學肥料、農藥、抗生素等外部投入的常規生產方式,這會誘使農戶去接受、采納社會上認可的常規農業生產做法和形式,降低農戶向綠色生產方式轉型的意愿。已有研究也顯示,那些采用綠色生產或者向綠色生產轉型中的農戶常常會受到來自于家庭、朋友、其他常規農戶的壓力,得不到他人的認同和合作,甚至被認為是“理想家”[16]。
新制度理論在消費者行為[17]、環境管理[18]、創業研究[19]、企業社會責任[20]等社會科學研究的諸多領域都有廣泛應用,但很少應用于解釋農業生產轉型決策問題的研究[10]。依據新制度理論,受合法性機制的作用,農戶生產的轉型決策會受到他們所處的制度環境影響,進而選擇與制度環境相契合的生產方式。也就是說,如果制度環境是與常規生產方式相契合,農戶為了獲得合法性支持更可能傾向于采納常規生產方式,反之亦然。那么,在中國情境下,當前農戶生產綠色轉型面臨什么樣的制度環境?
本文采用深度訪談方法來探索制度壓力對農戶生產綠色轉型的影響。選擇深度訪談法的原因有二:第一,這個方法適用于研究者想要探索未知領域或者想要對現實獲得一個新的理解[11]。如前所述,就中國情境下制度壓力如何影響農戶生產轉型的問題,我們還缺乏足夠的了解。第二,深度訪談法通過直接與農戶進行交流,“使他們不受研究者期望獲得或者研究者曾在文獻中獲得的內容的妨礙,自己講述故事”[21],這使我們能夠對研究問題有更深入的理解。
訪談樣本包括山東省臨沂市、山東省聊城市、福建省福州市、四川省成都市等三個省6個村子47個常規農戶。如表1所示,山東省的樣本農戶種植的主要作物是玉米、花生、葡萄、蒜等;福建省的樣本農戶種植的主要作物是玉米、蔬菜;四川省的樣本農戶種植的主要作物是蔬菜、水稻、蘑菇、樹等。樣本農戶的農地規模大多為3~5畝,其中最少的為1畝,最多的為10畝。
研究人員于2016年4月至2017年1月間對樣本農戶進行了半結構化的訪談。訪談采取一對一的深入訪談方式,訪談地點都是在受訪者勞動的田間地頭。訪談的問題圍繞農業綠色生產的態度及所處的制度環境展開,主要包括兩大類:一是關于農業綠色生產的態度,例如對于生態環境、健康安全、生產規范、衡量科學生產方式的標準等方面;二是關于農業生產綠色轉型所面臨的問題與挑戰,以及農戶轉型意愿。研究人員是以2~4人的訪談小組方式開展訪談工作,擬定初步訪談大綱,盡量以開放式問題去了解樣本農戶的主觀感受。每一次訪談征得受訪者同意后進行了錄音。在訪談過程中,盡量鼓勵受訪者使用自己的語言,或者受訪者覺得最能夠表達的方式來描述他們的態度和感受。每次訪談持續30分鐘到120分鐘不等,期間研究人員也做了大量現場筆記并在訪談結束第一時間內將訪談錄音整理成文字稿。訪談樣本數和訪談內容遵循信息飽和原則[22],即當不再有新的信息出現時停止繼續訪談。
本文采用內容分析法來分析訪談資料。在分析一開始,研究人員將訪談錄音中所有的口語資料、情緒反應及相關訪談情境用文字表達出來,建立完整詳細的文字稿。在完成文字稿后,仔細閱讀文字稿內容,據此區別出文字稿內有哪些部分與主題相關、哪些部分與主題不相關,并根據主題與內容的關聯性進行初步的概念化定義。接著進行編碼,編碼過程包括開放編碼、主軸編碼和選擇編碼,具體內容將在下文闡述。
參考Corley等人所用的方法[23],本文采取相應措施來保證研究的可靠性。首先,研究人員對數據進行了認真的整理。其次,本文有多位研究人員共同進行資料分析,其中包括一個沒有參與實地調研但熟悉內容分析法的研究人員參與到資料分析中,并征求該研究人員對數據收集和分析步驟的批評性質疑。這是一個使實地調研人員通過其他研究人員的第三者視角來審視自身觀點的方法。最后,本文還征詢了一個對質性研究經驗豐富的同行,對本研究過程和結果進行審查,以期獲得對于研究結論的可靠性信心。
對訪談資料的內容分析過程包括三個主要步驟,依次為開放編碼、主軸編碼和核心編碼。
4.1.1 開放編碼
在本文的開放編碼過程中,首先通過逐字逐句地對訪談資料進行分析,提取訪談資料的重要內容,實現資料的“概念化”,并將同一范疇的概念歸為一類,實現“范疇化”。開放編碼的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開放性編碼
4.1.2 主軸編碼
主軸編碼是對開放性編碼信息的再次分析和聚類,其分析思路是通過梳理各個范疇的內涵和不同范疇之間的邏輯關系進行歸納,形成概括性的主范疇。本文根據開放性編碼所形成范疇之間的邏輯關系,歸納出三個主范疇,分別為規制性壓力、規范性壓力、文化-認知性壓力,各主范疇及其對應的開放式編碼范疇如表3所示。
4.1.3 選擇編碼
選擇性編碼作為編碼的最后階段,主要是闡明“故事線”,具體而言,即梳理各主范疇的關系及各主范疇與核心范疇的關系,達到理論飽和的要求,形成概念化模型。在開放編碼、主軸編碼的基礎上,本文構建了制度壓力對農戶生產綠色轉型影響的結構模型,如圖1所示。該模型中所包含的基本關系是:制度壓力、規范壓力、文化-認知壓力會對農戶生產綠色轉型意愿產生影響。

圖1 制度壓力對農戶生產綠色轉型影響的結構模型
本文通過對訪談資料的分析發現,農戶生產綠色轉型面臨著規制性壓力、規范性壓力和文化-認知性壓力,在這三種制度壓力下,農戶為了獲得合法性支持更可能傾向于采納常規生產方式,從而制約了農戶生產的綠色轉型。
4.2.1 規制性壓力
訪談資料顯示,農戶生產綠色轉型受到規制性壓力的制約。首先,目前常規生產模式仍然主導了現代農業,激勵農業生產的一些政策措施有利于發展規?;某R庌r業。訪談中,農戶指出目前并沒有享受到專門用于鼓勵綠色生產方式的政策補貼。相反,一些補貼更傾向于規模化農業,例如一位農戶在訪談中指出:“現在的政策其實存在一些偏差。它要求產業化嘛,過去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你沒有一百畝、兩百畝,就享受不到政策支持。”
其次,農戶生產綠色轉型面臨結構性障礙,包括適用于綠色生產的投入品供給缺乏以及綠色農產品的銷售困難。訪談資料表明,在農村,適用于常規生產的投入品供應體系完善,常規生產所需的化肥、農藥都可在農資店購買到,而且生產資料供應商還會針對病蟲害提供配方,方便快捷,正如一位農戶所說:“你菜得啥病了,都是配藥的給你配,比如說你菜得啥病了,你拿過去喊賣藥的,他就曉得給你配。”與之相比,綠色生產資料供應商相對較少,尤其在市場監管不夠時,農戶很難購買到質量可靠的適用于綠色生產的投入品。除此,訪談中農戶也表示生產綠色農產品面臨銷售困難的問題,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一是綠色農產品價格高,消費者不接受,如一位農戶所言:“它們(注:指綠色農產品)那樣一斤都要七八塊啊,有的人很難接受這個,我們這個只要兩塊多點,好賣多了。”二是要建立消費者對綠色農產品的信任很難,就像一位農戶所說的:“你要使人放心嘛,就是要有這種遠程的監控啊。但是從良心來說,他確實是沒打藥,但是好多不是這兒的人他不相信。”三是找不到合適的渠道。農戶訪談中表示,他們的農產品一般通過本地市場或商販上門收購方式來銷售,這些已有的渠道幾乎只能銷售常規農產品,而他們自身也很難找到適用于綠色農產品的銷售渠道。
總之,政策激勵和現有市場體系實際上支持了常規農業生產,對農戶生產綠色轉型構成了規制性壓力。在這種壓力下,農戶為了獲得合法性支持更可能選擇常規農業生產方式。
4.2.2 規范性壓力
訪談資料表明,農戶生產綠色轉型也受到規范性壓力的制約。這種規范性壓力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農戶持有的與常規生產方式相契合的價值觀念。其一,農戶并不清楚大量地使用化學投入品會帶來土壤和環境的破壞,正如一位農戶在訪談中所說:“化學肥料對土壤的影響?我這個整不明白,(都是)人家說的。我感覺不到,說不明白?!逼涠?農戶認為農藥殘留物有藥效期,過了藥效期就無害。訪談中還有的農戶認為農藥殘留是媒體渲染的一種心理暗示,認為“自己和家人一直是吃著常規蔬菜長大的,并沒有損害自己的身體健康”。
第二,農戶形成了依賴于大量使用化肥、農藥等外部投入的生產規范。對于土壤,農戶認為需要通過施用化學肥料來提高肥力,這樣能使“莊稼長得好些”。對于雜草,農戶持厭惡的態度,認為雜草影響作物生長,如一位農戶所言:“反正就是種地的人他就是覺得有棵草心里就隔應得慌嘞!”因此,需要通過施打除草劑來清除干凈,這樣省時省力。對于病蟲害,農戶將病蟲害比作人生病,認為有病就需治,不使用農藥無法防治。一個典型的陳述是“當然要用農藥,沒有的話,怎么長大哩?長不大,沒有打蟲,給蟲吃完了,不會長大,跟人一樣,人生病,你沒有看病,怎么好,菜也會病啊”。
第三,農戶以產量和人工作為衡量生產方式好壞的評價標準。訪談中,農戶普遍認為綠色生產意味著減產,而常規生產則高產高效。由于化肥農藥的施用,常規生產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節省勞力。“高產”“省事”在訪談中被農戶反復提及作為常規生產方式相對于綠色生產方式的優點。
這種與常規生產方式相契合的價值觀念、生產規范和評價標準,成為了農戶共享的觀念和思維方式。農戶的生產決策也受制于這種社會共享的規范,進而在生產實踐中會不知不覺地形成并接受這種規范,從而制約農戶生產的綠色轉型。
4.2.3 文化-認知性壓力
除了規制性壓力和規范性壓力,農戶生產綠色轉型還面臨著文化-認知性壓力的挑戰。首先,農業生產中被廣泛認可的生產方式仍然是依賴于化學肥料、農藥等外部投入的常規生產方式,農戶對這種生產方式已習以為常。訪談中,農戶用“習慣了”“從小就這樣”“這是社會發展規律”等來表示對于常規生產方式的普遍接受。
其次,與常規生產方式相適應,在農村普通存在的生產生活方式是,在農業生產之余,從事非農業賺取經濟收益,很多家庭只有老人在家種地,年輕人都外出務工。一位農戶在訪談中表示:“我以前沒在家里,就今年在家,今年腿摔著了,在家待著,以前不在家的?,F在村里也沒什么勞動力,都出去打工什么的。就是在家種地的人,他們打了藥(注:指為作物施打農藥)就不用在家維持了,閑的時候去打工了。我腿好完以后,也還得出去。”農業生產成為了農戶“退路”或者說是“無奈之舉”,這種認知慣例使綠色生產失去了發展的土壤。
最后,打破慣例需要使農戶了解綠色生產,并意識到綠色生產的可行性。然而現在綠色生產方式在當地農戶或同行中并沒有什么成功的案例,訪談中有很多農戶甚至表示沒有聽說過綠色生產。
總之,這種習以為常的常規生產慣例和廣為存在的依賴非農業的謀生方式,同時農戶也難以接觸到農業綠色生產方式的成功模板,成為農戶生產綠色轉型的文化-認知性壓力。這種與常規生產方式相契合的認知性制度環境會產生一種激勵[12],迫使或誘使農戶去接受、采納社會上認可的常規農業生產做法和形式,降低其向綠色生產方式轉型的意愿。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探討農戶生產綠色轉型的制度約束及其對策建議。通過對山東、福建和四川三省47位常規生產農戶的深度訪談,研究結果發現,農戶生產綠色轉型面臨著三種制度性壓力的制約:(1)規制性壓力,包括有利于常規農業發展的政策激勵、適用于綠色生產投入品供給的缺乏以及綠色農產品市場銷售困難等結構性障礙;(2)規范性壓力,包括對于生態環境和健康安全的觀念意識相對缺乏、依賴于大量使用化肥、農藥等外部投入的農業生產規范以及形成了以產量高、節省勞力作為“好”的生產方式評價標準;(3)文化-認知性壓力,包括常規生產方式成為普遍的生產慣例、依賴非農業的謀生方式廣為存在以及難以接觸到綠色生產的成功模板。在這三種制度壓力下,農戶為了獲得合法性支持更可能傾向于選擇廣為接受的常規生產方式,從而阻礙了農戶生產的綠色轉型。
相對于之前的文獻強調農戶生產轉型遵循“效率機制”,本文的研究表明,農戶生產轉型受到制度壓力的約束,在制度壓力下,農戶為了獲取合法性會采用在制度壓力下廣為接受的常規生產方式,即遵循的是“合法性機制”,而不管其是否有效率。如前文所述,Press等人也曾發現美國高平原地區小麥農戶獲取合法性是維持常規生產方式的主要原因[10]。本文是首次以中國為研究情境的研究,我們研究的一個理論含義就是除了效率機制之外,還需要通過合法性機制的視角來檢視農戶生產綠色轉型問題。
本文研究結果也有重要的政策含義,它說明促進農戶生產綠色轉型需要從整體上創造一個與綠色生產相契合的制度環境。本文研究表明,農戶生產轉型不僅受到規制性壓力的制約,也同時受到規范性壓力和文化-認知性壓力的挑戰。因此,創造農業綠色發展的制度環境需要系統觀。為此,本文提出以下幾個方面的政策建議:
首先,公共政策轉向支持綠色農業生產體系,為農戶生產綠色轉型創造一個良好的規制性制度環境。要讓農戶從常規生產向綠色生產轉變就需要形成新的有利于綠色農業生產發展的政策支持體系和激勵措施,在一些國家如美國和歐盟,都采取一定的財政補貼、認證成本分攤、技術支持等政策措施來對綠色農業進行扶持,因而,政府部門需要將更多的財政資金用于支持農業綠色生產,要讓那些實施綠色生產的農戶能夠相比傳統常規生產的農戶優先得到支持,從而激勵農戶進行生產轉型。除此之外,政府部門應致力于為農戶生產綠色轉型消除結構性障礙,一些可行的政策措施包括:一是鼓勵農業科研部門積極投入綠色生產技術的研究和推廣,為農戶生產轉型提供技術支持。二是加強對綠色農業投入品供應的市場監管和市場體系建設,使農戶能夠很方便地獲得可靠的綠色生產資料和相關市場信息。三是支持發展食物短鏈,如社區支持農業、巢狀市場、生態農夫市集、在地直銷等,從而使農戶繞過偏重標準化商品生產的大規模零售網絡,為農戶提供一種可替代的農產品銷售渠道。四是通過公共采購來支持本地綠色農產品銷售[24]82,通過為學校食堂、醫院和其他公共機構統一訂購食品的方式來支持銷售綠色農產品的市場,以使那些生產綠色農產品的農戶獲得通暢的銷售渠道,在市場還在發育的初期,通過這個方法支持新型產品的社會需求顯得尤為重要[24]83。五是加大促進綠色農業生產合作組織發展,農戶生產組織化程度的提高將有助于加強對接市場的力量。
其次,倡導綠色生產理念和生產規范,建立一套適用于綠色農業發展的評價體系,為農戶生產綠色轉型創造良好的規范性制度環境。一是應大力宣傳和倡導綠色生產理念,提高農戶的環境保護和健康生產觀念。二是將綠色發展觀和可持續食物體系納入主流教育日程[24]84,例如,從學校早期就提供關于綠色發展和健康飲食的教育,包括學校菜園、農耕體驗等親身體驗的項目,這對于營造綠色生產發展的社會環境有重要影響。三是切實改變目前大量使用化肥、農藥等外部投入的生產規范,推行綠色農業生產規范。這不僅要求農戶自身觀念的轉變,也對適用型綠色農業生產技術的研究和推廣提出了要求。四是摒棄以高產高效為衡量生產方式好壞的評價標準,為綠色生產方式提供新的評價體系。用高產高效為評價標準,容易低估農業多功性的效益,因此有必要采用更廣泛的、適用于綠色農業發展的評價體系,這個體系應涵蓋營養質量、資源效率、對生物多樣性影響、生態系統服務的提供和對于生計及平等的影響等方面[24]80。最后,打破常規生產慣例,建立綠色生產的模范樣本,為農戶生產綠色轉型創造良好的文化-認知性制度環境。一是大力培育新型職業農民,增強他們的綠色發展意識,從而使綠色生產成為農戶的自愿行為、自覺行動,與此同時,應提高農戶自身應用綠色生產技術、營銷綠色農產品的能力,使農戶具備從事綠色生產的能力。二是可以通過建立農業綠色生產示范區,扶持綠色生產龍頭企業、綠色生產大戶,讓農戶看到農業綠色生產的成功樣板,從而打破其舊有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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