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嵐 青城
2016年5月19日晚,北京市昌平區新東方外國語學校女生姚靜在教室內被男同學王偉嘉殺害。隨后,王偉嘉投案自首。
而關于這起案件發生的起因,也出現了兩種說法。

王偉嘉自稱案發當晚,兩人發生性關系,后姚靜要將此事告訴老師,王偉嘉害怕被告發,于是用手將其勒死。
但姚靜的母親李清稱,姚靜和王偉嘉并非男女朋友關系,女兒生前還曾向她表示過對王偉嘉的厭惡。
近日,本刊特約記者獨家專訪了姚靜的母親李清,在她悲愴凄然的訴說下,本案得以獨家還原,也給廣大家長一個忠告。
我叫李清,現年41歲,在山東省東營市經營海產品批發生意,有家水產品批發廠。
2000年2月,我的女兒姚靜出生。女兒兩周歲時,我跟前夫姚偉忠因生意理念不合,時常發生爭吵,婚姻關系瀕臨破裂。我不想女兒生活在充滿爭吵的家庭里,心里對她充滿愧疚。
2005年,我和姚偉忠和平分手。離婚后,我帶著女兒獨自生活,成了一位單親媽媽。雖然我有水產廠,但單親媽媽不好當。我從家庭主婦轉變為水產廠老板娘,天不亮就去廠里蹲點,等著漁民來卸貨;太陽出來后,我得將各種水產品賣給餐館老板、菜市場采購等;下午,我需要做賬、盤點貨物。女兒放學后,我還要輔導她的作業。
令我欣慰的是,女兒雖成長在單親家庭,但秉性純良。我常年做生意,結交一撥好友,他們會主動幫我照看姚靜,帶她逛街購物。可以說,我的女兒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女兒懂事時,我便告誡她:“不管做人,還是做生意,都要與人為善。”
2010年春節,常年合作深海冷凍蝦的日本客戶川崎突然失去聯系。為了這批冷凍蝦,我提前收取了客戶近三十萬元現金。這意味著我不僅要將客戶的定金如數奉還,還要損失長期合作的國內大客戶。
女兒很氣憤:“媽媽,我們應該報警,讓壞人繩之以法。”
我告訴女兒:“做生意講究個信和義字,得饒人處且饒人,如果他能把錢退回來,就給他一條生路。”
2011年,女兒考上東營市當地最好的初中。有天,她回家后,將校服脫掉,兀自跑到房間掉眼淚。在我的詢問下,她告訴我:在學校里許多同學都不做值日,她看不下去只好替著做。我摸摸她的頭:“吃虧就是占便宜,不要怕吃虧。”作為母親,我認為教會她仁愛,陽光,善解人意,女兒長大后就會有幸福的未來。我過多灌輸她這些概念,卻忽略了要教她讀懂人的內心和如何規避自身風險的社會課程!
2012年4月,女兒提出:“媽媽,我想要考托福出國,看看海那邊的世界。”兩個月后,女兒月考全年級第一。當我問她想要什么獎勵時,她鄭重告訴我:“我想出國。”前夫離婚后很快又找人結婚,如今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我早已習慣了跟女兒相依為命的日子,我不愿我的寶貝跟我分開一分一秒,但我深知她不是我人生的復制品,她有自己的天空。
有次,經營餐飲連鎖的老板娘鄒紅告訴我:“有個東營老鄉在北京昌平開辦了一家新東方英語培訓學校。”
我在網上看到這家學校的介紹:“學校實行軍事化管理,教學質量過硬。東營當地許多富裕家庭將孩子送到那里去學習英語。”雖然學費高昂,還要面臨跟女兒的分別之苦,再三考慮后,我還是咬咬牙,決定將女兒送到北京求學。
或許是從小耳濡目染,她喜歡商業,想做生意。2015年3月,女兒代表學校在上海參加了中學國際商賽,獲得了最佳銷售獎。
2016年初,我將正念高二的小靜送到北京念書。女兒特別懂事,每天都會定時向我匯報學習生活情況,一個月回家兩趟,我們一起逛街、購物、品嘗美食。
2016年3月,我生日那天,女兒特意從北京回來看我。我發現女兒有點悶悶不樂。原來,在學校,有個男孩子對她有好感,是學校足球隊的。在課外活動時,女兒去操場上打排球,一不小心將球擊出了界。一個高大的男孩順手將球撿來給她。隨后,這個男生開始了對她的瘋狂追逐。我問她是否喜歡對方。女兒搖搖頭說,自己不太喜歡,甚至跟我提出想轉學。案發后,我才得知這個男生就是王偉嘉。
然而,當時,我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轉學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決定的。我勸她先上完這個學期,如果不適應,到時再決定。女兒順從地點點頭。
過完生日,女兒又將返回學校。我有些不舍,她安慰我:“媽媽,等你退休了我要帶你去國外玩。”我們還一起商量,出國報考哪個學校,什么專業。到北京后,女兒平時一個月要回山東老家一趟或者兩趟,后來因為報考托福,回家少了。
2016年5月13日,女兒考完試問我說:“媽媽我下了晚自習,是背單詞呢,還是出去鍛煉鍛煉身體?”我告訴她:“去放松一下,平時學習太緊張。”于是,小靜那天就去練自己喜歡的空手道了。
2016年5月19日晚上6點53分到8點48分,我一直在與女兒微信聊天。當時,我發現她情緒不佳,她說是和爸爸起了小爭執。我寬慰了幾句,女兒在微信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復著。隨后,我給女兒匯去了2000元錢,她沒做出任何答復。我推測可能在洗漱,于是休息了。
凌晨,我被一個電話吵醒,對方告訴我:“你好,我是新東方昌平分校魏老師,姚靜昨晚出去了,截止到晚上10點半也沒有回學校,學校通過排查,發現同年級另一班的男生王偉嘉也不見了。”
不僅如此,魏老師還告訴我:當晚23點左右,王偉嘉通過其手機給他發過短信,稱他和小靜在一起,她手機沒電了,他們在找地方充電,很安全。魏老師初步認為兩人一起出校了,所以通知了我。
掛斷電話后,我卻睡不著了,直覺告訴我:情況不妙!
5月20日凌晨00點52分,我放心不下女兒,驅車從東營出發趕赴北京,并致電學校老師,要求其盡快發動學生,在學校內部角落和教學樓尋找女兒。接著,我給女兒發送了4條微信,要求其無論什么樣的情緒都要放下,趕緊回電話,但這幾條微信石沉大海。
與此同時,我聯系了女兒在北京的好友大華,讓她幫助一同尋找姚靜。
不久,大華打來電話告訴我:“阿姨,我去監控室檢查了,5月19日到20日凌晨學校的全部監控錄像,根本沒有發現小靜外出的蹤影。”
我慌了,一路狂踩油門。
此后,我多次撥打女兒電話,電話均無法接通,于是選擇報警。不久,我接到來自北京市昌平區校區所屬派出所來電,他們向我詳細詢問報警原因和姚靜的個人信息。
2016年5月20日中午我才趕到學校,警察隨即告知我,我的女兒已經遇害。原來,在我到學校前,王偉嘉已投案,他承認自己殺害姚靜之后拿走手機并關機,但不承認自己強奸姚靜!
后經警方證實,姚靜是在5月20日早上6點多鐘,被同校的兩名同學發現的。
急救人員趕到現場后發現,小靜已經死亡多時。
據了解現場情況的人士介紹,當時小靜頭部被校服蓋住,躺在地上,已經死亡,臀部有大片血跡,地上有血跡被擦拭的痕跡。
警察還告訴我,王偉嘉堅稱和女兒是男女朋友,自愿與其發生性關系,事后由于她反悔要向老師報告,情急之下用手將女兒掐死。
5月20日下午3點47分,北京新東方外國語學校官方微博發布女兒遇害的消息。微博下面評論關注過萬。對女兒死亡的各種猜測都有,甚至有人污蔑她……
我腦海中有個念頭,不能讓女兒平白無故的死去。我從王偉嘉的同學朋友老師等社會關系處一點一滴地收集著線索,試圖還原一個殺害女兒兇手的全貌。其間,我得知王偉嘉在學校組織了一個“屌絲小分隊”,他本人是隊長。
這個小分隊經常干一些欺負同學的壞事,其中也有不少成員幫助王偉嘉追求過小靜。
以前,我教女兒遇到不喜歡的人要禮貌,不要傷害別人。女兒一直是這么做的,而她的這份善良,竟給她帶來了殺身之禍,這是我們做夢都想不到的,難道是我錯了?
在將近半年的調查后,我專門寫過一個材料交給警方,名字就叫《李清起底王偉嘉》。
此后,不少熱心網友給我提供線索。有網友表示,事發當晚,是王偉嘉在學校的一個狂熱仰慕者劉晶給小靜打了兩個電話,才引小靜到的案發現場601教室。隨著案情步步厘清,我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多。
遇害羅生門,自愿性關系還是暴力致死?
與我的全身心投入大相徑庭的是,案發后,王偉嘉家人從未正面面對過媒體,也不曾接受過任何采訪。
王偉嘉卻始終否認強奸,稱小靜自愿與他發生性關系,此后小靜翻臉,他失手將小靜殺害。
在他的描述中,我乖巧懂事的女兒變得污穢不堪。
以前我曾聽女兒說過:他們相識在2016年的學校元旦晚會上。當時擔任晚會主持人的小靜出現失誤,引起了王偉嘉的注意。王偉嘉在歸案后的陳述中也說:“當時覺得小靜好看,是我喜歡的類型……”晚會結束后,17歲的王偉嘉就向同學要了小靜的微信,并加為好友。之后,兩人隔三岔五的聊天,并在次月,王偉嘉向小靜表達了愛意,但小靜以學習為由拒絕。事后,小靜也曾向我提過,但我當時只要她注意態度不要粗暴。
兩人的同學后來告訴我,小靜雖然明面上拒絕了王偉嘉,但礙于情面,兩人關系很好。我聽后懊悔不已,是我教育的錯,女兒一定是聽了我的要她溫和待人的意見,將追求者“溫和”處理,結果置自己于險境。
王偉嘉在供詞中提到:2016年5月19日下午4點左右,兩人在操場相遇,小靜跟他說想談談兩人之間的事并約好下晚自習后去教學樓六樓。
王偉嘉稱自己是晚上8點35分左右到的教學樓六樓樓梯右手邊的大辦公室內等小靜。小靜是晚上8點50分出頭到的。
到了之后二人在辦公室正門內一二米遠的地方站著聊,小靜一直對他說道歉的話,說了大約10分鐘,后來他說自己相信了,小靜就過來拉他的手直接就跟他說:“你想不想發生性關系?”王偉嘉表示同意。發生關系后,小靜就跟王偉嘉說“你強奸我了”,并要去告訴老師,在拉扯中,他失手將小靜掐死。
之后,王偉嘉稱自己打車到了北京歌華開元酒店開房,并留下幾封信分別給母親、老師和小靜的家人。凌晨四點左右,他把酒店的一個玻璃杯打碎,劃破自己的左手手腕準備自殺。凌晨六點,他又給母親發微信求救,母親到達后,他將殺死小靜的事情全部說出并報警自首。
然而事發當天,女兒的朋友大華就從監控發現,19日晚22點左右,王偉嘉冷靜地離開了校園,在逃離校園過程中,他將學校東墻上的監控攝像頭向上扳轉了90度……
案發次日,王偉嘉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刑事拘留,經檢方批準,于2016年6月25日被依法逮捕。北京市昌平區警方開始認定,殺害小靜后,王偉嘉將小靜的蘋果6s手機拿走,涉嫌故意殺人罪與盜竊罪。
事情發生后,我將家里的水產生意關了,租在學校附近,專心調查女兒遇害的前因后果:搜集證據,找法醫,找專家,找更有能力、更適合這個案子的律師。這期間我一直住在北京,但往全國各地跑。
為女兒的尸體做了補充司法鑒定,最終確定了外傷系擊打造成,進而幫助認定了強奸罪名的指控。
在證人方面,我找了小靜在學校的同學,加上檢察院通過技術手段恢復的通訊記錄,證明了兩人并非男女朋友。
2017年,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認定王偉嘉故意殺人和強奸兩項罪名成立,犯罪時未滿18周歲,主動投案,但據其所犯故意殺人罪的情節、后果及社會危害程度,不予從輕處罰。法院一審宣判決定對王偉嘉執行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庭審現場,兇手信誓旦旦聲稱沒有對我的女兒實施暴力,并稱她自愿發生性行為。宣判后,王偉嘉提出上訴。
我崩潰了!案情顯示小靜臀部有大片血跡,這些血跡并不是簡單處女膜破裂流出血跡,我認定女兒有遭受暴力可能。
從那一刻開始,我開始了“調查之路”,唯有這樣我才能將以前對女兒教育的大意做些彌補。通過向女兒的同學、朋友打探,通過一次次地與物證專家、法醫、律師以及檢察官會面。
2018年2月,案件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開庭審理。開庭前,我上書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要求嚴懲兇手。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審理當中。
至今,我仍不能接受女兒被害的現實。從這件事上,我也深深明白,我原來的教育是多么錯誤。這再也不是我們那個單純的年代,即使是孩子,也會因為家庭教育不同,而有好壞之分。
2018年兩會期間,不少代表委員將目光聚集在未成年人權益保護上。同時,有關注小靜案件的人大代表提出建議:降低刑事責任年齡。我想,隨著校園安全管理的進一步提高,校園凌霸事件將會進一步減少。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