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敏
孩子,在你七歲的這年冬天,我打了你。
我也沒料到我會打你。你也沒預料到你會挨打。我們倆,都猝不及防。起因很簡單。那是一個周末的清晨,天冷欲雨,陰風陣陣。你說:“媽媽,我想用挖土機玩沙子。”昨天晚上,我帶你去超市玩,花79元給你買了個新玩具挖土機,你新鮮勁還沒過。

我邊吃早餐邊對你說:“今天天氣不好,快下雨了,我們一起去省圖書館看書,等哪天天氣好再去玩沙子。”你說:“我不喜歡看書。我要去玩沙子。”我以為我沒聽清楚,就放下筷子,看著你:“你說什么?”你重復一遍:“我不愿意看書。我不去省圖書館。”
我揚手打了你一耳光,很重,很響。隔著飯桌對望,我們倆都驚呆了。你吃驚的程度顯然大于我。
因為,你是我們家唯一的男孩。你爸爸兄弟堂兄弟三十多個,你是你爸爸整個家族里晚輩中唯一的男孩。單從這個角度而言,可想而知你在家中不容置疑的地位。還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身體不好,婚后多年不孕,往省婦幼生殖中心跑了千把次,挨了上千針,什么促排、人授、試管都享受了一遍,花了20多萬,才在30歲這年生下你。你就是我的眼珠子、心尖子。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容置疑。
還因為,你是你爸的心頭好。像你爸這樣木樁一樣不會表達的人,在你三個月的時候,曾經用這句話表達對你的珍愛:“給整個武漢都不換。”這句話把夸張這個修辭手法使用得淋漓盡致蕩氣回腸。可見,你在你爸爸心目中的地位更加不容置疑。
從你來到這個家開始,你的世界里只有萬千寵愛。你甚至覺得挨打只是動畫片《熊出沒》里的事,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一般情況下看到巴掌飛過來,人會本能地閉住眼睛躲閃,你篤信自己不會挨打,所以你連半點躲閃的意思都沒有。
可你就是挨打了。還是我打的。還是打的臉。
你忘了哭,只是瞪著我。我也瞪著你。我們倆,一人把著飯桌的一頭,隔著飯桌,隔著血脈,隔著整整30年的人生長河久久地對峙!
沉默了一分鐘。我說:“你不愿意看書,就不是我生的小孩。我在省婦幼抱錯了。你找你親媽去吧。”你氣呼呼地說:“我想找。可我又不認得路,我到哪找去啊!”我拉著你就出門,開車把你帶到了省婦幼,坐電梯上了產科住院部,我指著幾個懷抱小嬰兒的媽媽對你說:“你想讓誰當你媽媽,你自己去跟她說。反正不愿意看書的小孩我也不要了。”
你背貼著墻,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問我:“我不去說。我知道你是我媽媽,因為我看過我是小毛毛的時候你抱我的照片。可是,為什么你是我媽媽我就得聽你的?!”我說:“因為是我管你吃管你喝管你住。你被什么保護,就得被什么限制,能給你遮風擋雨的人,也能讓你暗無天日!”“那我為什么非得愛看書?”你嘴里又蹦出這句話。這下,滔滔不絕的我反倒語塞了。
是啊,你為什么非得愛看書?這個問題太大了,大到要從你的外公說起。
你外公是老三屆畢業生,后來上夜大讀了個漢語言文學大專。你外公在檢察院工作,可他唯一的愛好就是寫作。他嗜書如命,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所有的記憶都與家中頂天立地的書柜有關。如果我膽敢撕他的書折紙飛機,是有可能被揍的。
你外公對書的虔誠態度深深地影響了我。那時候沒電腦、電視,我從兒童時代起就愛好看書。大約在我四年級的時候,我就看過所有你外公的專業書籍,其中《法醫學》《怎樣刻畫嫌疑人》等是我至今都印象深刻的一些書。在上初中時,我就看過《平凡的世界》《廢都》等當時很多家長不讓孩子看的書。大約在我19歲左右,我看過絕大多數古今中外比較有名的書。
是書樹立了我正確的世界觀,是書為我指明了人生方向和職業方向。我22歲開始就一直從事與書有關的職業,并且從事編輯工作16年。現在你居然跟我說你不愿意看書,你能理解我打你時的心情嗎?
一個作者寫一本書,會耗盡他(或她)幾乎全部的人生智慧。你看一本書,就會吸收一個人幾乎全部的人生智慧。你看一百本書,就會吸收一百個人幾乎全部的人生智慧。有時候,一本書,可能只有一句話讓你靈光一閃,茅塞頓開。夠了。就這一句話,你這書就沒白看,因為很多時候一句話足可以影響人的一生!
比如,我有一個同事,2002年的時候受《窮爸爸富爸爸》這本書的影響,在別的同事胡吃海喝的時候攢錢買房,現在北上廣都有房,資產幾千萬。當然炒房是會被人鄙視的,但誰不愿意一邊被人鄙視一邊坐擁幾千萬呢?實現人生的財富自由,這完全是拜書所賜啊!你拒絕看書,你就是個裹足不前的笨蛋。
你出生于2010年4月23日。那一天是世界讀書日,那一天世界各地都傳來瑯瑯讀書聲。現在你居然跟我說你不愿意看書,你能理解我打你時的心情嗎?
省圖書館上下八層,冬有暖氣夏有空調,每天有水喝,還有食堂的午餐供應,離我們家直線距離不超過3公里。不管我多么浮躁,我只要走進省圖書館,就有一種平靜舒適的感覺,那種感覺類似嬰兒在母親的懷抱中。如果世界上真有天堂,那天堂就應該是圖書館的樣子。去圖書館看書,是我目前的認知體系里最大的幸福。周末的時候帶你去省圖書館看書,是我認為最愛你的方式之一。可你居然跟我說你不愿意看書,你知道這句話有多錐痛我的心嗎?
以上這些話,我蹲在省婦幼產房走廊上跟你講了半個小時,直到你說:“媽媽,我錯了,我不應該說我不愿意看書。我今后周末都跟你去省圖書館行嗎?”
在去圖書館的路上,我問你:“媽媽今天為什么打你?”你說:“因為我不愿意看書。”我說:“對。你記住媽媽打你這件事。也記住媽媽為什么打你的原因。”
在省圖書館下車的時候,我特意看了一下你的表情。以往,你來到圖書館,表情跟去游樂園一樣。可這一次,你看著圖書館的雄偉建筑,臉上逐漸浮現出一種敬畏的表情。
我知道,這一定是對圖書的敬畏。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男孩在成長道路中都有這樣一次跟母親的對峙。我也不知道我用今天這種方式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口頭教育絕對不是萬能的!男孩需要一次野蠻成長。男孩在成長過程中,該打就打,但要一次把你打服!讓你終生難忘!今天我打你的主題是讓你敬畏書籍。或者現在七歲的你還很懵懂,但我堅信總有那么一天你會明白,媽媽打我,是因為太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