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蒙
1976年粉碎“四人幫”,沖破了長期“左”傾錯誤的嚴重束縛,給民營經濟發展提供了政治空間。1980年前后,約3000萬名各地農村知青陸續蜂擁回城,給本來就十分棘手的城鎮就業造成了極大壓力。機關事業單位和國有企業根本無法接納,政策上不放開不行。于是,賣大碗茶的、運煤球的、開小飯館的、倒賣服裝的、裁剪衣服的、修鞋的、修自行車的、裝裱字畫的、賣走私手表、雨傘、錄音機開始出現在大街小巷。個體經濟活動在夾縫中滋生出來,形成壯觀的個體戶現象。在當時,大多數個體戶做的都是些小成本的生意,但正是這些活躍在城市各個角落的小生意人用他們的努力證明著自己,也豐富著老百姓的商品需求,默默打開了中國市場經濟的大門。
個體經營戶是指除農戶外,生產資料歸勞動者個人所有,以個體勞動為基礎,勞動成果歸勞動者個人占有和支配的一種經營單位。在改革開放初期,“個體戶”還屬于弱勢群體,文化低、社會地位低,受到“吃國家糧”意識的排斥,常常被劃入“投機倒把”、“二道販子”之列。甚至還有一種觀念,將他們與西方資本主義的剝削聯系起來進行批判。
1979年廣東省高要縣的一名叫陳志雄的農民,承包了8畝地的魚塘,因為生意做得很好,到了1980年,陳志雄夫婦擴大再生產,魚塘擴大到了141畝地,人手短缺,需要雇人。當時他們雇傭了5個臨時工,工日從400個發展到1000個。這引起了當時媒體的高度關注,甚至《人民日報》都在1981年5月刊中登文報道《關于一場魚塘的爭論》,提出了“雇工算不算剝削”的討論。并開辟專欄討論“怎樣看待陳志雄承包魚塘問題”。
1980年5月,中國政府決定對廣東和福建兩省實行對外開放的“特殊政策”。1980年8月,批準在深圳、珠海、汕頭、廈門試辦“以市場調節為主的區域性外向型經濟形式”的經濟特區。這些變通性的制度安排,為有創業能力的人從事生產活動提供了廣泛的可能性。1982年9月召開的黨的十二大報告指出:“社會主義國營經濟在整個國民經濟中占主導地位”,同時又提出:“在農村和城市,都要鼓勵勞動者個體經濟在國家規定的范圍內和工商行政管理下適當發展。”這是中國首次在黨的全國代表大會報告中明確提出鼓勵個體經濟發展,并且范圍還從“城鎮”擴展到了“鄉村”。
1982年12月4日,五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其中第十一條規定:“在法律規定范圍內的城鄉勞動者個體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國家保護個體經濟的合法的權利和利益。”自此,個體經濟得到了正式認可,同時也播下了中國民營經濟的萌芽之種。
隨著越來越多個體戶成了“萬元戶”,人們的觀念開始慢慢轉變,由最初的不屑一顧到后來的滿心羨慕。在個體戶證明自己的過程中,出現一個又一個的商業奇跡,一家接一家的民營企業發展壯大。青島海爾、四川希望等大型企業,正是在這一時期應運而生,開辟中國民營經濟的新紀元。
安徽蕪湖個體戶年廣九,經營“傻子瓜子”有方,到1980年代中期,賺了100萬元,成為轟動一時的知名個體戶。他的發家致富,引起了當時許多保守勢力的反對,爆發了持久的爭論。鄧小平在1992年南方談話中回憶說:“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100萬,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會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同一時期嶄露頭角的,還有像四川希望集團總裁劉永好及其兄弟四人。劉永好兄弟家境貧窮,在馬路邊擺攤修理家電時,短短幾天就賺了300多元,相當于10個月的工資。這在兄弟幾人心里炸開了花,研究如何將小生意做大。
1982年,兄弟幾人變賣家產籌集到1000多元,來到古家村創業,從養鵪鶉開始艱苦奮斗。在經歷過火災、瀕臨破產等一系列磨難后,劉氏兄弟決定擴大養殖規模,逐漸成為當時四川新津縣遠近聞名的養殖大戶。到1988年,劉家養殖場已經年產15萬只鵪鶉,而且投資200萬元興建了西南地區最具規模的希望飼料研究所,研究新型乳豬飼料,并于次年4月獲得成功,質量和產量超過中外合資生產的飼料。
年廣久和劉永好是1980年代中后期真實的商業神話,是那一時期中國民營企業家中的佼佼者。1994年出版的《中國私營經濟年鑒》稱劉永好四兄弟是“中國私營企業的排頭兵”。從1978-1986年,是個體經濟起步和迅猛發展的階段,年均增長74.6%。從改革開放初期到黨的十三大召開前夕,個體工商戶的數量逐漸增長,從1978年的14萬戶,發展到1986年的1211萬戶,從業人員1846人,注冊資本金達180億萬元。1987年8月,《城鄉個體工商戶管理暫行條例》發布,為發展和管理個體私營經濟提供了基本政策和法規依據,個體工商戶迅速發展壯大。
個體經濟以其規模較小、經營靈活、適應面廣而分布在國有經濟和大型企業不太愿意進入但與居民生活息息相關的領域,特別是服務業領域。從統計數字上看,我國個體經濟主要分布在手工業、建筑業、食品加工、制造等行業。個體飯店、洗浴、酒店等各種服務行業的出現極大滿足和豐富了國人的生活。
個體經濟在自身獲得蓬勃發展的同時,也為國家財政提供了大量的稅收。其中有許多的個體商戶,通過自身不斷努力,逐步發展成為擁有百人、千人以上的個體大戶,經營規模從個人經營轉為公司制企業、合伙企業或個人獨資企業形式,民營經濟初具規模。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提出了關于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基本觀點和“三個有利于”的標準,突破了單純用生產關系作為衡量標準的做法,將生產力擺在特別重要的位置,此前已經陷于進退兩難境地的改革開放路線再次被確認,為包括個體私營經濟在內的非公有制經濟的健康發展掃除了思想上的障礙,中國民營經濟正式步入發展與壯大的快車道。

受到鄧小平南巡講話的影響,大批在政府機構、科研院所的知識分子紛紛主動下海創業,形成了以陳東升、馮侖、王功權、潘石屹為代表的一批民營企業家,被稱為“92派”。這一輪的下海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像是一次社會精英的“淘金潮”。與之前的民營企業家相比,他們具有更加清晰明確的股東意識。1991年,王文京在原有“用友軟件服務社”的基礎上,重新注冊“用友”并有限責任公司。體制里積累下的人脈也成為他們初期重要的客戶資源,不斷拓展的企業客戶在不久后也超越了政府資源。6年后,用友銷售收入就突破了1億元。2008年王文京登上了胡潤中國IT富豪排行榜第6位。王文京曾總結改革開放帶來的最大變化:“原來你沒得選擇,畢業后分到一個單位,一輩子不動,現在改革開放了,你可以選擇了。”
1998年,被稱為互聯網時代的元年。這一時期,中國企業家代表以互聯網技術為核心。搜狐、網易、騰訊、百度、阿里、京東,這些中國最知名的互聯網公司幾乎全部誕生在1998年的二季度和1999年的四季度。互聯網時代可謂是人才濟濟、星光熠熠。這一代的民營企業家是恢復高考的受益者,也是高學歷、高資歷的典型代表。他們的企業隨著國家推行市場經濟而蒸蒸日上,并沒有像前輩一樣遇到產權不清的棘手問題,也沒有遭受到計劃經濟時期的困難,而是充分發揮才能在市場經濟浪潮中放手一搏。這一代企業家的最鮮明特征,就是當中的很多人趕上了互聯網時代,成為控制中國互聯網世界的大佬。馬云、張朝陽、李彥宏都是在1990年代末期完成的創業,并迅速瓜分了互聯網市場的商業版圖。
2002年,黨的十六大提出了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和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方針。六屆四中全會上又提出了“正確處理堅持公有制為主體和促進制經濟發展的關系,使兩者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程中相互促進、共同發展”。2005年,國務院發布《國務院關于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若干意見》,總結歸納了歷年來促進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方針、政策和措施,也標志著中國的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這一時期,“非公經濟36條”、《企業所得稅法》、《物權法》等政策法規密集出臺,促進了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政策體系和法律體系日益完善。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互聯網創業浪潮的興起等也都為民營經濟提供了更多機遇。
自2008年金融危機至今的十年間,全球經濟出現了兩大特征:一是互聯網經濟的技術變革周期結束,新的產業變革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二是“反全球化”成為新的趨勢。這10年間,經濟增長方式的不確定,政府之手和市場之手的博弈,制造能力與消費升級之間的沖突全部顯現,中國崛起與世界經濟新秩序的調試讓全球經濟形式復雜多變,給民營企業帶來諸多機遇的同時,亦增加了不確定因素。
草根出身的李書福曾經是個笑話般的存在,他發明的最大笑料就是認為造汽車是一個很簡單的事:“不就是4個輪子加上兩張沙發嗎?”2008年吉利汽車銷量20萬輛,銷售額不到百億元,國內汽車廠家排第10位,市值只有2億美元。而李書福的目標是收購歐洲“貴族”汽車品牌——沃爾沃。2008年李書福第一次見到福特CFO雷克萊爾時,翻譯花了28分鐘才讓雷克萊爾弄明白誰是吉利,雷克萊爾的回復只有一句話“沃爾沃是不打算賣的。”而到了2010年,吉利成功收購沃爾沃震驚世界,真實上演了“農村青年迎娶歐洲公主”的驚世之舉。
然而,還有一些民營企業家則令人唏噓,像樂視的創始人賈躍亭,如今一次又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上。從資金斷裂、債主逼債,到凍結資產和股權、美國造車,再次獲得投資,在眾多的負面新聞中,有人欣賞他的堅韌,視他為創業英雄,有人則嗤之以鼻,視他為騙子, 然而故事還沒有結束。
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從個體戶到商業巨子,時代的變遷,賦予每個時代的民營企業家們獨有的特色性、階段性。縱觀中國歷史上一代又一代的民營企業家們,他們有的大獲成功、收獲無數敬仰,有的中途失敗、卻又東山再起,還有的失敗后再無音訊。不管是哪一種,他們都在中國商業史上留下了自己多彩的印記。
(責任編輯 徐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