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北地區民歌：遭遇現代境遇下的傳揚（下）

文/王安潮

二 、藝術演繹新法：為民歌裝扮迷人外衣

民歌傳統的表演形式莫不是獨唱獨吟或對唱互語、齊唱群聲，又以前者居多。又加之常以清唱示人，又因歌詞多為既往內容，所以，常與現代年輕人的審美距離拉遠。如何以現代演繹手法而賦予民歌以新的面貌，幾代人探索不止。

1、以多勝少型

一個人獨唱獨吟太單調，那就多上幾個人唱，人多不單單是力量大、音量大的優勢，還有表演形式上有更多的可能性，產生視覺的多樣選擇之美，而且還會因多人的音色不同而賦予新的審美新點。河曲民歌《雙山梁》常見是獨唱或對唱，但原生態民歌培訓演出采用了多達12人的多人演唱的形式，李永峰、王敏、楊志君、王麗等不同組合的音色差異，給人以“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多樣音色美感，使得原本雙句體的民歌變得冗長而富有變化。如領起的“聽說哥哥你要來”相對舒展些，它被女聲以清亮的音色來表現喜悅的情緒，高開低走的下行音調將聲音下穿的形象歡悅地呈現開來，而下句“妹妹給你做上一頓羊肉哨哨白面條條現炸油糕燉肉大燴菜” 運用疊詞所造成的緊促感，音調依然是高開低走，但中間蜿蜒波折，顯示出字調的特點同時，也展現了妹子的噗通心跳的狀態（見譜7）。表演中的或齊唱或對唱所展現出了聲音色彩的不同，豐富了河曲二人臺民歌的熱烈與潑辣。

譜7：《雙山梁》中多種演唱形式對結構簡單類民歌的豐富

除了對唱外，齊唱也是民歌常用的形式，對于情緒飽滿熱烈的山西太谷民歌《看秧歌》，采用齊唱的形式是一個以鬧取勝的好方法。音樂的弱起且起伏跳進較大的旋律為齊唱的力量感表現提供了空間，而它篇幅較大，敘事與抒情相結合的音樂內容，也為齊唱的“大眾說事”表現優勢提供了基礎。原生態民歌培訓班演出中的于鳳英、劉娜張華、渠永梅等12人組成的“看秧歌隊伍”以齊唱所展現出的鮮亮藝術形象表現了一群節日里看熱鬧的女孩心懷喜悅與夢想，甚至有“艷遇”的非分之想，在說唱天氣、家常事之中不斷推動歌曲的故事情節構造，齊唱還較為巧妙地渲染了“呼兒呼兒”等象聲詞、“臺臺”“爺爺” “朵朵云兒”“幾幾”“花花花衣”“鑼鼓鼓”“趕路路兒”等疊詞的趣味性，齊唱更利于民俗性、大眾性的藝術審美情趣的形象表達，很好地再現了“看秧歌”事的紛亂、熱鬧與喧囂的民俗性特點（見譜8）。

譜8：《看秧歌》中的整體性民俗情趣的表現

在男聲齊唱中，河曲民歌《三天的路程兩天到》展現了男子情懷的爽朗，大跳音程及滑音的大量使用較好地展現了這些特點，偏音fa（4）的裝飾點綴，有增加了其中的某些柔情細膩。結構上看，歌曲雖然只有上下兩句，但其敘事性仍在（見譜9）。王敏、鄔光、郭亮亮、武俊鼎在表演中還加入了竇飛的竹笛助奏，使齊唱的音色更加凸顯，而表演中加入的情境描繪，使得齊唱的力量感更加明顯。

齊唱部分以伴唱的形式融入到歌曲的演唱中也是比較好的手法之選。《大紅公雞毛腿腿》在渠永梅領唱的“大紅公雞毛腿腿，吃不了東西白跑腿”，在“松拉拉”等疊詞伴唱下趣味更顯，其疊詞很好地展現了齊唱賦予音樂的色彩性，也使這首山西定襄民歌的民俗性、地域性以鮮明的特點凸顯出來。

那些利用齊唱所帶來的地方民俗性凸顯的還有陜北榆林小曲《五哥放羊》、二人臺《掛紅燈》《會哥哥》《拜大年》《親圪蛋下河洗衣裳》《五月散花》等。這些集體演唱的形式具有很好的現場藝術效果，其中，前三首是大家熟悉度較廣的作品，后三首相對來說陌生些。《五哥放羊》的旋律大起大落，且有較多的大音程的倚音，集體演唱若處理得恰到，音樂更具戲劇性張力，這其中的關鍵問題就在于倚音的或軟或硬的起音處理（見譜11）。而在原男女聲對唱的基礎上所做的齊唱處理，也要注意女聲齊唱與男生齊唱的配比關系。《掛紅燈》《會哥哥》《拜大年》也是要注意齊唱的熱鬧氣氛中注意明暗與強弱的對比聲響關系。

譜9：《三天的路程兩天到》

譜10：《大紅公雞毛腿腿》中齊唱賦予作品的風俗性、地域性

譜11：《五哥放羊》齊唱中的倚音處理是關鍵

左權民歌《親圪蛋下河洗衣裳》是下行音型構成的雙句體，旋律由高到低逐步下行、義無反顧，這種旋律形態在民歌中還較為少見（見譜12）。它用齊唱的形式能更好地渲染歌曲中的疊詞的律動感。《五月散花》則與上述歌曲不一樣，它采用起落的對應關系來處理旋律的平衡（見譜13），也為齊唱的藝術處理帶來了空間。

譜12：《親圪蛋下河洗衣裳》

譜13：《五月散花》中的樂句呼應關系

譜14：《小老楊，你好好活》中的山西民歌核心素材的運用x

民歌的演唱形式以獨唱為主，對唱次之，現代舞臺表演為多種表演形式提供了可能性。再加上舞美情境的搭建，尤其是多媒體視頻的引入，可以快速地為每一首民歌的表演搭建應有的場景。實踐證明，這些外在的多藝術融合，為民歌吸引大眾的審美情趣做了很好的外在修飾，它與演唱技術本身一樣，是民歌現代傳揚的必不可少的條件。

譜15：《夢中的蘭花花》中現代視角的“蘭花花”形象的回想

三、音樂創編補益：為民歌潤色細枝末節

隨著大眾審美多樣化的需求，原生態民歌也開始出現一些新的形式，在《中國民歌大會》《歌從黃河來》《耳畔中國》等以推動民歌發展的電視選秀節目中出現的大量改編民歌受人關注和喜愛，使民歌改編曲這一長期以來受人重視的藝術加工手法逐漸受到作曲家或民歌演唱者，一些有著深厚民間文化浸染的民歌手自己的改編能力也逐漸挖掘出來。在原生態民歌演唱會上，王京榮用山西民歌素材改編的《小老楊，你好好活》、很多人參與改編的《桃花紅杏花白》、劉建東改編的《夢中的蘭花花》《又到南泥灣》、李潤寬改編的《大紅公雞毛腿腿》、小高編曲的《一對對鴛鴦水上漂》、胡松華編曲的《贊歌》等，都已為很多人所喜愛。其中，胡松華將內蒙古科爾沁民歌《正月馬》加工發展而成的《贊歌》已成為藝術性很強新民歌，王京榮的《小老楊，你好好活》提取了山西民歌中四度跳進的音程為核心素材，將其進行了原型、變化并融入其它素材，由此組成了歌曲的主歌部分，其間還加強了七度下行跳進的音型，以突顯地域性音樂特點（見譜14）。這一改編保留了山西民歌的最有特色的音樂核心素材，但融入了大量現代結構及旋律擴展手法，使其獲得新的藝術內容和審美情趣，尤其是戲劇性張力的增加，使音樂吸引大眾的審美點更為集中有效。

山西左權的開花調《桃花紅杏花白》是全國最有影響力的民歌，很多人改編演唱過，閻維文、王二妮的版本就為大眾所知，它表現了俏麗嬌美的晉東大山深處采藥師女兒桃花的形象，而改編后的音樂增加了中段的起伏，與前后原有主題形成對比，在擴展篇幅的同時也增加了輕松歡快的民俗情趣。《夢中的蘭花花》以《蘭花花》主題為中心，前面加入了現代發展的部分，其引子部分是逐漸升起的音樂情緒，采用三音列的手法，逐層遞增，引出現代改編的部分。這一部分較多的音樂了多樣節奏音型的植入，使得城市民謠的曲風增強，為后面舒展起伏的《蘭花花》主題鋪墊了更好基礎（見譜15）。此類歌曲的演唱需要原生態唱法與民族唱法的功底，王二妮、劉建東、崔瑞寧、高昆峰等人恰好就具有這樣的技藝，為作品的演繹奠定了基礎。《又到南泥灣》也是此中手法改編的作品，它將《南泥灣》植入歌曲之中，前后出現的童聲合唱的《南泥灣》主題清新、純樸，后面加入的新編部分，較好地展現了現代人再次光臨南泥灣時的別樣情緒。此類歌曲還有《又唱瀏陽河》（宋祖英唱）、《黃梅戲》（慕容曉曉唱）。

譜16：《西口情》中的民歌元素的運用

運用中北地區民歌素材進行新發展的還有李小菲在演唱會表演的《西口情》，它由山西走西口的歷史民俗生發，由下行音型的音樂發展起，隨之運用呼應句予以衍展，其所引入的切分節奏在第三句上被予以移位發展，第四句重新回到首句的音型。副歌部分大量原型民歌素材的引用，展現了對比性的舒展與悲壯，將之前主歌部分的敘事不斷升騰、衍展，豐富了歌曲的情境，展現了現代人身處“西口”時的心情。李小菲的演唱音色變化較多，能較好地展現歌曲藝術化處理后的民俗性內涵。

新編民歌在運用素材的多寡方面各有取舍，有的是原型發展，只是拉寬了節奏，增加了對比段落，如《桃花紅杏花白》《贊歌》《山西牧歌》《想親親》《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等，有的則是取其核心素材，它們之中的某些由于原型民歌已極為模糊，從而成為藝術性極強的新創作品了。但其中包含的民歌元素，也會對推動民歌的傳揚大有裨益，這是本文在此極為想贊美的，那些民歌發展者的貢獻，必將在民歌舞臺化的演繹中得到體現，有助于將民俗性、地域性的民間音樂進一步現代化傳揚。

◎ 授課圖

國家文化部門中北地區民歌發展的重視由于王京榮等熱衷于此的人士倡議而生成，國家藝術基金培訓項目中設立此項，從而使保持民歌從歌手層面予以再發展。此次培訓班邀請了多方熱愛民歌的專家參與，其中參與的指導教師，歌唱家中有劉改魚、石占明、高保利、楊仲青等民歌演唱家，有龔琳娜、王鳳云、馬嘯、楊敏虎、李文平，有苗潔、孔向東、謝濤、金小毅等戲曲演唱家，藝術學家中有張繼鋼、王安潮、王亮、韓軍、陜軍、方李莉、楊曉華、張恒、蔣一民、黃白、高曉江、溫江鴻、黎季德、程建民、秦華生、王燕平，其它還有編劇作曲方面的王輝、安亮山、曹文工、韓蘭魁、聶珂玲等，而來自戲曲職業學院的劉樹春、李潤寬、詹俊芬、曲惠利、封曉東、劉海萍等與王京榮一起時刻參與并推動培訓的發展。學員有李小菲、高昆峰、陳建強、崔瑞寧、劉娜、王敏、趙燕、郭亮亮、常春、劉旭芳、于鳳英、劉碩、段佳靈、張紅麗、張曉梅杜志宏、李永峰、王麗、劉梅、姜俊衛、高旭麗、鄔光、郝利宏、渠永梅、蔚建榮、張華、鐘玉生、曹德華、王艷、武俊鼎、楊志君、高紅宇、薛慧萍、楊杰、富越武、劉劍英、劉海萍、杜倩倩、秦秀梅。這些專家或從民歌本體的發展給予建議，或從文化的內涵對民歌手予以豐富，使原本無法培養、訓練的自發狀態的民歌手認識并深化了自己對民歌的體悟，使其在保持原味的基礎上，改正了不正確的歌唱豐富和觀念意識，從而使其表演豐富。培訓班還帶來民歌手們深入到民歌發生的各個地方進行采風，親身體驗民歌原有的聲與情。

◎ 集體照

這些民歌手中有的已在全國有了一定的影響，如：參加“中國民歌大會”“歌從黃河來”取得佳績的張紅麗，獲得“星光大道”月冠軍的楊志君，多次各類比賽大獎的李小菲，獲得香港國際聲樂大賽二等獎的郭亮亮，在“全國城市歌曲評選”中金獎獲得者的劉海，“唱響中國”金獎獲得者李永峰，全國山歌邀請賽演唱獎的趙燕等，30余位學員各個身懷絕技，在晉陜蒙冀四省區的自己家鄉的民歌演唱上均有著較好的影響。但他們虛心好學，盡可能地吸收借鑒專家之言，從而使匯報音樂會獲得了專家的肯定與贊譽，為民歌的現代傳揚做好了“人”的因素，也就是從民歌自身的內涵挖掘，以演唱而出新，在民歌的大眾影響層面做足了學養的準備。此外，他們還舉辦了各種形式的演出，為晉陜蒙冀地區的人民群眾貢獻了才情，尤其他們在某商廈舉行的“快閃”，為大眾做了民歌直觀現代傳揚的詮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論語·衛靈公》），中北地區民歌在這其中加強演唱技藝的提升，從而為現代傳揚磨礪了器具，豐滿了自身。我想，這種民歌傳揚形式理應為今后相類的發揚者所借鑒，立足歌者，研究歌曲，厘清風格，將本就深入民眾內心的民歌之花越澆越紅，使其淳樸之風像先秦《詩經》所記載的那樣，思無邪，誦民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