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高強

圖一 晉侯簋及相關銅器比較圖
國家博物館2004年新征集一件晉侯簋與一件曶簋[1],兩器形制、紋飾完全相同,大小也很相似。對這兩件簋朱鳳瀚先生已撰文探討,認為兩器均是晉侯所作,年代為西周中期偏早,約在穆王時。其中晉侯簋是晉侯為其妻子所作,曶簋為晉侯自作器,曶乃晉侯之字,并認為兩件簋有可能流散自晉侯墓地,最有可能出自晉侯墓地M6、M7組墓葬,但是作器者晉侯也可能是晉侯墓地M9的墓主[2]。本文擬在朱鳳瀚先生研究基礎之上對晉侯簋[3]的年代及相關問題略作補充。
晉侯簋形制為帶蓋,侈口,微束頸,垂腹,雙獸首半環形耳,耳下有尖鉤狀小珥,圈足,圈足底部呈階狀;蓋沿及圈足各飾一周斜角云紋,頸部飾一周夔紋,主體紋飾下皆有云雷紋襯底,圈足外底飾盤龍紋;器蓋同銘,依朱鳳瀚先生隸定為:“晉侯作田簋”;口徑 17.3、通高 18.8厘米(圖一,1)。
從形制上看,與晉侯簋相似的有卜孟簋[4](圖一,2)、葉家山M111出土曾侯犺簋[5](圖一,3)、簋[6](圖一,4)、廿七年衛簋[7](圖一,5)、八月衛簋[8](圖一,6)、簋[9](圖一,7)、長甶簋[10](圖一,8)、晉人使寓簋[11]、錄簋[12]、周至縣出土作寶簋[13]等,以上幾件簋中除曾侯犺簋、卜孟簋年代為西周早期外,其余諸簋年代均為西周中期偏早[14],所以晉侯簋應不出此年代范圍。
上述幾件簋整體形制雖很相近,但仍有區別,我們認為可分為早晚兩組:第一組共四件包括晉侯簋、曾侯犺簋、卜孟簋、簋;其余七件為第二組。申論如下:第一組四件簋圈足較高且直,第二組七件簋圈足較矮且內凹,晉侯簋圈足下足階也明顯較高。此外,第一組四件簋中除簋圈足為素面外,晉侯簋與卜孟簋圈足飾斜角云紋,曾侯犺簋圈足飾一周獸面紋,第二組七件簋中圈足裝飾普遍樸素,其中四件圈足為素面,另外三件圈足簡單飾一到兩周弦紋。
我們認為以上所劃分兩組簋中第一組簋年代早于第二組。西周時期圈足簋圈足演變規律為由高、直(或斜直)漸變為圈足變矮且內凹,同時圈足下足階變化也是由高變矮[15],葉家山M111出土曾侯犺簋可視為西周時期帶蓋圈足簋較早的形態[16]。從紋飾方面來看,第一組簋年代也表現出偏早的特征。晉侯簋蓋沿及圈足、卜孟簋圈足均飾斜角云紋,卜孟簋蓋沿、頸部飾夔紋,曾侯犺簋蓋沿、頸部及圈足各飾一周獸面紋,這幾種紋飾均流行于西周早期。晉侯簋頸部飾一周夔紋,所飾夔紋非常特殊,主體紋飾中間填以橫置的“S”形紋飾,類似的夔紋另見于曲村墓地M6197出土霸伯簋[17]、現藏于法國巴黎塞努斯奇博物館的一件分襠鼎[18]、現藏普林斯頓大學藝術館的一件壺[19]及英國私人收藏的一件壺[20],以上幾件器物從形制上看年代均為西周早期,所以這種特殊的夔紋也流行于西周早期。第二組七件簋中廿七年衛簋頸部及蓋沿飾竊曲紋,八月衛簋、簋、晉人使寓簋紋飾相近,頸部與蓋沿均飾顧首分尾鳥紋,這兩種紋飾均流行于西周中期,錄簋所飾鳥紋也多見于西周中期。所以上述兩組簋無論從整體形制演變規律來看,還是從紋飾風格來看,第一組簋的年代均早于第二組簋。再仔細比較晉侯簋、卜孟簋與葉家山M111出土曾侯犺簋三件簋腹部特征,我們發現卜孟簋腹部整體為圓弧狀略外鼓,傾垂不明顯,最大徑位于腹中部,曾侯犺簋腹部近直,而晉侯簋最大腹徑靠下,傾垂較為明顯,更接近于廿七年衛簋與八月衛簋腹部傾垂程度。從西周早期到西周中期青銅器演變的一個大的階段特征表現為垂腹。綜合考慮晉侯簋的形制與紋飾特征,我們認為其年代雖早于上文所分第二組簋的年代,但不會早于卜孟簋與曾侯犺簋,即不會早到西周早期。
下面試著推斷晉侯簋的絕對年代,從晉侯簋、簋銘文本身不好推斷其絕對年代,但是可以從上文所分第二組器的年代中試著推斷。首先是兩件衛簋,關于廿七年衛簋目前學術界有兩種意見,李學勤先生定為穆王時器[21],韓巍先生定為恭王時器[22],本文從韓巍先生所說,認為從廿七年衛簋器身所飾竊曲紋及耳部所飾重環紋來看其年代不能早到穆王二十七年。八月衛簋的年代朱鳳瀚先生定于穆恭之際,給出兩種可能,穆王五十四年或恭王四年[23]。關于簋的年代,按與衛兩人為兄弟關系,為兄,衛為弟,朱鳳瀚先生考訂簋作器僅比八月衛簋晚一年[24]。與長甶簋同出的另有一件長甶盉,兩器為一人所作,長甶盉目前學術界主流意見認為作于恭王初年[25],則長甶簋年代應與其相去不遠。綜上,上文所劃分第二組簋的年代除廿七年衛簋年代稍晚,其余可明確斷代的年代均集中在穆恭之際,所以綜合晉侯簋形制、紋飾來看,本文認為其年代定于穆王晚段較為恰當。但是考慮到青銅器形制演變規律并非是新舊兩種器形之間絕對的消失與替代,原先的器形與新出現的器形往往會共存一段時間,而且器物的形制與紋飾演變并不同步,年代稍晚的器形也可以飾風格偏早的紋飾,所以晉侯簋的絕對年代也有晚至穆、恭之際甚至恭王時期的可能性。
朱鳳瀚先生認為晉侯簋可能出自晉侯墓地M6、M7組墓葬,但是由于在晉侯墓地中,上一代晉侯的器物往往會出現在下一代晉侯的墓葬中,所以作器者晉侯也可能是晉侯墓地M13的墓主人[26]。本文同意朱鳳瀚先生的觀點,認為晉侯簋出自晉侯墓地M6、M7組墓葬,關于作器者晉侯是晉侯墓地哪座墓葬的墓主,我們傾向于認為是晉侯墓地M7的墓主。關于晉侯墓地M6、M7組墓葬的年代,由于晉侯墓地M113甗的發現將最早的一組晉侯墓年代下移到穆王時期[27],緊隨其后的兩組晉侯墓的年代也跟著向后略作調整,李伯謙先生認為晉侯墓地M6、M7組墓葬的年代可以推定在穆、恭之際或恭王時期[28],與本文所論晉侯簋的年代吻合。
綜上,本文認為國家博物館新征集的晉侯簋年代為穆王晚段,但也有可能晚至穆恭之際或恭王時期,該件簋應出自晉侯墓地M6、M7組墓葬,傾向于認為作器者晉侯為晉侯墓地M7的墓主。
晉侯墓地共發現9組19座晉侯及其夫人的墓葬,其中8座被盜,尤以M6、M7組墓葬被破壞最為嚴重,為晉侯墓地的相關研究帶來了極大的阻礙,同時在外流散的被盜自晉侯墓地的諸多青銅器中也極少有確定是該組墓葬出土的。范季融先生收藏一件晉伯卣[29],李伯謙先生認為其最有可能出自晉侯墓地M6、M7組墓葬[30]。吳鎮烽先生編著的《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一書中收錄了兩件晉侯簋[31],形制相同,為雙獸首耳圈足簋,器身通體飾瓦棱紋,張懋镕先生將其年代定為恭懿時期,并認為此兩件晉侯簋出自晉侯墓地M7[32]。面對晉侯墓地8座墓葬已被破壞的現狀,將在外流散的出自晉侯墓地的青銅器盡可能“復原”到晉侯墓地具體墓葬中,或許是推動晉侯墓地進一步深入研究的一條途徑。
[1]呂章申《中國國家博物館百年收藏集粹》,安徽美術出版社,2014年。
[2]朱鳳瀚《對與晉侯有關的兩件西周銅簋的探討》,中國古文字研究會等《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九輯,中華書局,2012年。
[3]本文同意朱鳳瀚先生的觀點,認為晉侯簋與曶簋為一人所做,下文為行文方便,僅論述晉侯簋。
[4]陳夢家《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周銅器集錄》,科學出版社,1962年。
[5]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湖北隨州葉家山西周墓地發掘簡報》,《文物》2011年第11期。
[6]鐘柏生等《新收殷周青銅器銘文暨器影匯編》(二),臺北藝文印書館,2006年。
[7]曹瑋《周原出土青銅器》(第三卷),巴蜀書社,2005年。
[9]吳鎮烽《器銘文考釋》,《考古與文物》2006年第6期。
[10]陜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長安普渡村西周墓的發掘》,《考古學報》1957年第1期。
[11]陜西省考古研究所等《陜西出土商周青銅器》(四),文物出版社,1984年。
[12]吳鎮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第十一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13]陜西省考古研究所等《陜西出土商周青銅器》(四),文物出版社,1984年。
[14]卜孟簋吳鎮烽先生定為西周中期偏早,但是對比葉家山M27出土作寶彝簋,筆者認為其年代可早到西周早期。
[15]朱鳳瀚《中國青銅器綜論》(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16]湖北省博物館等《隨州葉家山——西周早期曾國墓地》,文物出版社,2013年。
[17]北京大學考古系商周組等《天馬—曲村(1980-1989)》,科學出版社,2000年。
[18][19][20]轉引自陳小三《特殊風格銅器的分布與其生產作坊分析——以西周早期的幾組周文化風格銅器為例》,待刊。
[21]李學勤《西周青銅器研究的堅實基礎》,《文物》2000年第5期。
[22]韓巍《簋年代及相關問題》,北京大學中國考古學研究中心等《古代文明》第6卷,文物出版社,2007年。
[23][24]朱鳳瀚《衛簋與伯諸器》,《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
[25]韓巍《由新出青銅器再論“恭王長年說”——兼論西周中期后段青銅器的變化》,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研究中心《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研究》第二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年。
[26]朱鳳瀚《對與晉侯有關的兩件西周銅簋的探討》,中國古文字研究會等《古文字研究》第二十九輯,中華書局,2012年。
[27]孫慶偉《從新出甗看昭王南征與晉侯燮父》,《文物》2007年第1期。
[28]李伯謙《晉伯卣及相關問題》,上海博物館等《中國古代青銅器國際研討會論文集》,2010年。
[29]首陽齋等《首陽吉金:胡盈瑩范季融藏中國古代青銅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
[30]李伯謙《晉伯卣及相關問題》,上海博物館等《中國古代青銅器國際研討會論文集》,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2010年。
[31]吳鎮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第十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04736號與04737號簋。
[32]張懋镕《試論新見晉侯簋的歸屬》,《四川文物》201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