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不齊

張亦弛

《逍遙游》中有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大鵬徙于南冥，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逍遙自在;蜩與學鳩呢，眼光短淺，飛到樹枝上便覺得滿足，小小“蟪蛄”，自然理解不了“春秋”之樂。

讀者們便如此解讀：人人都該學大鵬，眼界要越高越好;至于那不起眼的蜩與學鳩之所為，應當摒棄。

人們認為這是合適的理解，但我覺得并不完全如此。

大鵬背負青天翱翔萬里，那是大鵬的快樂;蜩與學鳩在地面到樹枝這樣短短的距離里徘徊，眼界的確不夠寬廣，可那也是它們的快樂啊！我們生來就不相同，大鵬有大鵬的宿命，小鳥有小鳥的生活，何必以別人的標準來定義自己？

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莊子如是說。

每個人生來都帶著只屬于自己的某種印記，那是區分我們與他人不同的根據。或是外表，或是性格，或是命數，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人。不齊，是天地萬物的本質。

想起孔子這么教導弟子：“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這話的原意是，人們應該向比自己優秀的人學習，見到不好之處，便要反思自己有沒有這樣的行為。但現在人們似乎只記得一句“見賢思齊”，還在偏離原意的方向上越走越遠，矯枉過正。這樣的人，一生都活在追趕他人的陰影之下：小時候見到別人的高級玩具，便大哭大鬧，再也不玩自己的布娃娃;長大了見到別人有豪車別墅，便殫精竭慮，哪怕運用低級手段也要在公司里升上更高的職位;老了呢，看別人都抱上孫子了，就要沖子女發脾氣。什么都以他人的步伐為標準，何其可悲。

想必有人會問：這么說來，難道見賢思齊沒用嗎？當然不是。假若人人都想著明朝散發弄扁舟，想著江海寄余生，那再也沒有人去推動社會進步了。見賢思齊能給人積極的鼓勵不假，但漫無目的地追趕他人卻是愚蠢的行為。什么是賢？哪種賢值得我們思齊？有沒有必要思齊？有些人甚至不加考慮，就盲目地追求那些比自己走得快的人，反而打亂了自己人生的節奏，失去了對自我的追求。世事紛繁，沒了自我，又能在何處安放自己浮躁的靈魂？不該放任自己隨心所欲，更不該在人間繁華中丟掉自己的本性。應始終意識到，萬物本就不同，人生也許能自在許多。

“天之蒼蒼，其正色耶？其遠而無所至極耶？”天空是亙古不變的藍色，可那真的是它原本的顏色嗎？也許是天空離我們太遙遠，以至于我們根本看不到天盡頭原本的顏色。莊子的智慧常人大多無法全都理解，可相對于浩瀚宇宙，莊子又顯得那么渺小，正如他自己所言，“此小大之辯也”。后人無法參透他的想法，他也無法盡曉天地萬物的道理，而就算是天地萬物，也不是自然世界的終結。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永遠有更高更遠的天空。萬物不齊，不必刻意追求，在各自的生命中活出各自的精彩，便是人間的逍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