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書法博士“正名”

黃積鑫

近年來，以“書法博士”為名舉辦的展覽一直未曾間斷，但同時也爭議不斷。這實際上是對書法博士這一身份本身存在著爭議。

何為“書法博士”

“書法博士”的含義在各種語境里的模糊，是它常惹非議的最直接原因。要明確的是，書法博士不是寫字博士。書法博士顯然得研究書法，其中有許多方向，比如梳理書法史的變遷，研究書法美學和書法批評，以及把書法放在整個社會中考量其與社會制度、文化傳統的關系等等。總而言之，是從各個角度加深對書法的認識，從各個方面得出關于書法新的研究成果。

頗受爭議的“學院風骨”展的參與者不僅有藝術博士、文獻學專業博士，還有來自美學專業的博士。這也是此次展覽引起爭議的地方。許多參展者看似“名不正言不順”，并非真正的“書法博士”，又加上并未展現較高的書寫水平，就更被人指摘嘲諷。

此處，筆者并不想去評說是非功過。筆者認為參展者的確都算得上是廣義的書法博士，即研究書法的博士，只不過是因學位點等原因暫時寄身于其他專業。即便照某些人的看法，放在藝術學里面的書法博士才是他們承認的書法博士，仍然會有爭議之處：在專業分工的時代，書法的研究愈發細化，按側重也分為創作和理論研究兩大類。以前，常常有人討論是否有必要設立藝術實踐的博士，并常以西方為參照。不少人不加研究，拾人牙慧，僅憑表面印象就斷言，認為西方只有藝術史和藝術理論的博士項目，并無藝術實踐方面的博士。他們以此為據嘲諷藝術博士是“中國特色”。但這并不符合事實，或者只能算說對了一半。須知，以藝術聞名世界的法國，其綜合性大學也有造型藝術博士。這并非個例，俄羅斯等國也有藝術實踐類博士。顯然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必須唯西方馬首是瞻。反言之，即便西方沒有藝術實踐的博士，中國是否就一定不能開設此類博士項目呢？我看未必。

將“火種”傳遞下去

之所以對書法博士存在爭議，究其根本是質疑書法作為專業的必要性，對書法博士的非議只是這類質疑的一個延續。他們絕大多數人忽略了一個現實的語境：毛筆早已退出我們的日常書寫，今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提起筆來就寫一手好的毛筆字。何況，書法并不僅僅是寫一手好字的問題。對書法進行精深的研究，早已變成“術業有專攻”之事。如果我們仍然沉浸在古人的語境里，而只把它視為不足道哉的“小道”，恰恰是對現實處境的忽略。我們必須認識到，整個社會結構已經改變，從事書法的主體已由古代的文人官僚階層，變成現在對書法情有獨鐘的普通人。在專業分工的時代，書法成為一種個人的職業選擇，唯有如此，才有更多時間全心投入。

林語堂在20世紀30年代就曾寫道：“書法提供給了中國人民以基本的美學，中國人民就是通過書法才學會線條和形體的基本概念的。因此，如果不懂得中國書法及其藝術靈感，就無法談論中國的藝術。”而熊秉明更認為“書法是中國傳統文化核心的核心”。林語堂、宗白華、熊秉明等人都把書法放到一個極其重要的地位。這些對中西文化有精深研究的大家，對書法的尊崇應該不是信口雌黃，一定是體察到書法的獨特魅力，同時或許還帶著某種懷舊的哀婉。他們生活的年代，毛筆作為書寫工具正在被取代，書法中豐富多姿的線條愈來愈難以在更多人腕下呈現。

書法和語言文字的深層關系，與民族心理觀念的密切融合，和中國傳統文化千絲萬縷的關聯，使它極富魅力。但隨著傳統文化式微、語言變革，它逐漸與現代中國人產生了極深的隔膜。書法變成似乎每個人都能說上幾句，卻往往只是被陳詞濫調、人云亦云包圍的事物。倘若書法真正像林語堂等前輩認為的那樣重要，就不能不引起國人的重視。那么，為了繼承、傳播、發揚書法，設立書法專業，鼓勵有志者投身其中，也是理所當然的。當然，每個事物到了亟待發揚的時候，或許也就是它衰頹不濟的時候，但更是需要大力去“保留火種”的時候。

書法專業正是在書法日益邊緣化的情況下“保留火種”的一種方式，而書法博士設立之初衷，也是為了培養更高端的人才，吸引有才能、有抱負且對書法有敬意者，在書法領域精耕細作。

“人書俱老”是永恒追求

許多人對書法博士產生質疑還與書寫本身有關。這個問題理應轉換為：書寫在“書法博士”的工作里占多大比重。如果是針對廣義上的書法博士，這個問題意義不大。因為術業有專攻，每個書法博士其側重點各不相同，在書寫上的投入與抱負自然也不相同，因此不會有標準的答案。如果的確是主攻創作的博士，對其書寫提出較高要求也在情理之中，他們的個人興趣自然也在書法技法上的提升。既然已經和書法捆綁在一起，肯定不能對書寫本身完全一無所知吧。“學院風骨”展把全國高校幾乎所有與書法有關的博士都以“書法博士”之名納入其中，必然會呈現出良莠不齊的書寫面貌。而“書法博士”們大概都樂意在這樣的場合里顯露身手，卻忽略了對自己的書寫作出一個客觀冷靜的分析。

“書法博士”并不是一塊沽名釣譽的金字招牌。作為和書法相關的最高學位，不論是書法博士群體自身還是外界，都會對其有所期待。所以，在研究和書寫技法方面展現出整個社會的最高水平，才是對各種批評與質疑的最好回應，也是書法博士存在的最重要價值。如果我們還能高揚理想，書法博士的理想應該是“為往圣繼絕學”。在書寫被邊緣化的時代，更應當在研究、創作兩方面讓書法的魅力大放異彩。這是每一位“書法博士”都應該時刻反省的。否則，設立書法博士，不過只是多增加了一個撈取名利的頭銜和去處而已。

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一個只有二十幾年歷史的博士專業，就像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誰又忍心“一棍子打死”，直接葬送其前程。在學術大家族里，從“蹣跚學步”到“健步如飛”，書法博士專業還有巨大的成長空間，應該給予更多的時間。我們在對它滿懷期待的同時，也要包容。書法是一門“人書俱老”的藝術，對書法博士我們應有足夠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