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斌
《給孩子上文學課》不是張學青老師第一次談文學教學。多年前她所著《張學青講語文》一書已經收入很多文學作品教學案例。這些年,她對此有了更深的思考與實踐,即以“文學教學”為觀照,以“給孩子上文學課”為主題,以不同文體為例給出闡釋和回應。當一切美好的課堂從文字中、書籍里流淌出來的時候,作為讀者之一,我,醒來了。
兒童語文
醒來之后的我,從這本書里首先看到的是什么呢?也許,還不全是文學,而是另一個存在——“兒童”。張老師給學生上的文學課是最好的兒童語文。讓我們先來看看張老師文章或實錄的標題,從標題中我們可以看到她對兒童的情意,聽到兒童語文的聲音。
“讓童年重臨我們的心頭”“兒童,就是最美的春天”“一顆星的光輝”“殘酷與溫情:一匹馬眼中的戰爭”“只是因為停不了”……
無需再引,標題的背后,有靈性,有夢幻,有向往,有溫情,有純真,都是童年的味道。由此可見,這些文學課之所以受到學生的喜愛,首要的是它們契合兒童成長的規律,切合兒童學習語文的規律。
這一點,最突出地體現在書中的第二輯《童話都是真的》。在《擦亮童話》一文中,她將童話的閱讀與兒童的生活、兒童的發展聯系到一起。有一處,她說得特別干脆,也特別讓人感動:
如果兒童只能在一個逼仄、狹隘的所謂“語文味”的空間里學習童話的話,那么他們一定會抵抗的——他們身上有一種奇異的不知道疲倦的天性,誰和他們的這種天性作對,他們絕不會輕易就范。
她提到的“一種奇異的不知道疲倦的天性”,道出了書中所有課堂的底線與背景,那就是她的“兒童立場”。正是基于這個兒童立場,她才樂此不疲地用變幻無窮的文學課——多文體、多策略、多形式——“捍衛兒童生命中珍貴的歡樂時光”。毫無疑問,只有能夠捍衛兒童生命、帶給兒童歡樂的語文,才是最好的兒童語文。
張老師的主旨是“文學課”,故而就語文學習與課堂教學的闡述,多從“文學”著眼,倘若再延展一點,可以發現,很多情況仍然可以歸結到兒童語言學習這一角度。如,散文的學習,張老師舉出汪曾祺先生的句子:
羅漢堂外面,有兩棵很大的白果樹,有幾百年了。夏天,一地濃蔭;冬天,滿階黃葉。
張老師稍分析了這一句的語言特色,通俗凝練有節奏。事實上,這般文白相間,有節奏、有韻律感的文字,包括她課堂使用到的古詩詞、兒童詩、兒歌等,不僅好在文學性,讀起來朗朗上口,同時這些具音樂感的文字是符合兒童精神發展的。我歌唱,故我在;我閱讀,故我在。“最高的詩意的努力,是在兒童想成為他所理解的那種東西、想用某種外在的形式來表達他那種知識的努力中開始的。”(布約克沃爾德語)使兒童高興的那些活的文學文本正是他們的心靈游戲。
張老師給孩子們所上的文學課,作為最好的兒童語文,最重要也最珍貴的,恰恰是它們來自兒童的心靈,又去往兒童的心靈,最終,養護并成長了兒童的心靈。
文學課堂
對文學教學,張老師早已有了清晰而具體的認識:目標、內容;路徑、方法;作品選擇與解讀,并已在她實踐里落地生根。本書基于她的教學現場,從散文、童話、小說、圖畫書、詩歌以及文學微創作等六個層面,梳理、整合、講述、引領、解惑,“為一線教師開設兒童文學課勾畫了一幅行走地圖”。用著名教育學者成尚榮先生的話說:這幅學習地圖具有情境性、開放性、綜合性,其中有學生學習文學的學習活動與學習方式,課程、教學、學習三者就這么有機地融合在了一起。《給孩子上文學課》可以讓我們在文學國度里,以適宜的姿態,自如地行走;以恰當的方式,駐足流連,欣賞瞻望。張老師慷慨地將地圖上行走的秘妙和盤托出,教法是讀法,讀法是學法。
美國文學教授托馬斯·福斯特在《如何閱讀一本文學書》里講過一個故事:
小時候我常跟爸爸去采蘑菇。我總是看不到蘑菇,可他會說“那里有朵黃色的松菇”或“那邊有幾朵黑色的尖頂菇”。文學教授做的事與此相似:在遍地都是蘑菇而你看不到的時候,提醒你一下。
“提醒”什么?是提醒閱讀者文學作品“是怎么說的”。用特里·伊格爾頓的說法,文學閱讀是“高度警覺”的閱讀,“警覺于它的口吻、氣氛、速度、體裁、句法、語法、肌理、節奏、敘事結構、標點、多義性——乃至一切可歸為‘形式的東西”。
舉個例子,《冬陽·童年·駱駝隊》一課中,學生領悟到作者是“童眼看駱駝”,不覺得白沫臟。這時張老師提示,作者寫的不是“白沫”。學生發現了是“白沫子”。于是,張老師說:“加了一個‘子,那種小小的細細的感覺就出來了。真是漂亮!”
學者林庚說“詩就是發現”,推而言之,文學就是發現。張老師的文學課之所以無限精彩,就在于她和學生在文學的國度里,求索名家作品,不斷發現,終可以“學得一副文學家體驗人情物態的眼光和同情”,她常常做的,無非就是提醒學生一下,“那里有朵黃色的松菇”。因為張老師提醒了,所以,學生們也“醒了”。
導師精神
盧梭在《愛彌兒》中寫道:
只有一門學科是必須要教給孩子的,這門學科就是做人的天職。……我寧愿把有這種知識的老師稱為導師而不稱為教師,因為問題不在于要他拿什么東西去教孩子,而是要他指導孩子怎樣做人。
張老師多次重申“文學即人學”,她說“培養學生的文學情趣和文學感覺,應該是文學教育最主要的目的”。她還說“文學是對人的情感的熏陶……是借助作品喚醒和點燃人的惻隱之心、辭讓之心,是喚起人對這個世界最深切的理解和同情,以及向著美好生長的力量”。同為小學語文教師,我們可曾和她一樣,走進語文教學之門,看到一邊是田園(漢語教學),一邊是花園(文學教學)?可曾在自己的教學里,和學生一起接受語言大師、名家典范作品的熏陶,培養他們純正的語言趣味、感覺,用文學給人生打底?
導師,就是讓學生活得更像個“人”的人,而文學教育,是讓人活得更像個“人”的極佳方式。張老師的導師精神就在這里,以此身,于此地,在此時,行此事——“即使它完全是徒勞,我也要讓這徒勞發生”。可是,怎么會徒勞呢?做即是得,只要做了,便有所得。
在書的最后,張老師寫道:“八年成一書,我走得很慢,也因此看了一路風景。”說得真好!八年的光陰,她陪著孩子們,還有自己,慢慢走,“看見人,看見光”,走出一條路,走成一本書,走到了注定的應許之地—— 一片無限廣闊的文學天地。
然而她是謙虛的,她說:“這個想法可能是妄念,我的力量何其有限,我能抵達的地方又何其有限!”哪里會是這樣,至少,我相信,只要打開《給孩子上文學課》,你就一定能會她意、得她法,被鼓舞、被感召,和她一樣,堅定地做孩子的文學導師,給他們更多“人”的塑造。
(作者單位:江蘇興化市第二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 郝 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