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稅潮涌動

戴鄂

美國新一輪減稅，是特朗普兌現競選總統時的承諾，意在通過減稅將海外制造業、跨國公司海外資本吸引回美國，提振美國本土經濟，最終實現“使美國再次強大”的施政宣言。

從更大范圍來看，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主要經濟體通過貨幣寬松政策來拯救經濟，但隨著貨幣政策邊際效應不斷下降，各國開始擴張財政政策，并進行結構改革。加大財政投入與減稅已成為各經濟體實現復蘇的主要手段。

潛在的沖擊

號稱30年來美國最大稅改對中國影響幾何？2017年12月9日，2017國企管理年會在北京召開，會后，記者就美國減稅計劃、我國相關方面稅制改革情況，向應邀出席的中國國際稅收研究會副秘書長靳東升進行了專訪。

《國企管理》：有觀點認為，新一輪美國減稅計劃執行效果會打折扣，一個方面是因為將美國聯邦的公司所得稅降至20%，州地方政府也還要征收所得稅，最終名義稅率在26%左右，和中國25%的水平差不多。您的意見如何呢？

靳東升：美國減稅，有個人所得稅和企業所得稅兩個方面。企業所得稅，叫公司稅，減少企業所得稅也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對于生產領域以及經濟發展有利。個人所得稅改革，是需求側改革，有利于增加中產階級可支配收入。這樣，減稅從供給、需求兩個方面發揮作用。

確實對于企業來講，名義稅率和實際稅率有差別。名義稅35%，加上地方稅之后是39.5%，實際稅率也就24%多一點。名義稅率減到20%，如果有其他措施擴大稅基的話，對于企業來講，減稅力度就沒有看上去那么大了，對于公司吸引力也就不是那么大了。同時，畢竟減少了名義稅率，一點作用沒有也不現實，這是我的看法。

個人所得稅改革，對于低收入和高收入兩頭都有利，因為扣除的基準數翻番了。高收入檔稅率沒有變甚至降低，從高收入階層來看，有利于擴大投資，這個階層增加的收入多是用于投資，不是用于消費。從低收入階層來看，有利于擴大消費。個稅減少會發揮一定作用，也是受美國公眾所歡迎的。

降低稅率，提高免稅額的同時，減稅計劃又取消了一些減免稅措施，比如對于困難人群的照顧，實實在在來看，美國減稅計劃是一種結構性調整。

有消息稱，減稅期間會減少聯邦政府1萬億美元財政收入，這占美國全部財政收入比重也不是很高，減稅幅度并不是像人們預期的那樣大。但是，對于政府財政收入影響很大，一下子少了很多收入，也是對于政府未來的考驗。長期來講，減稅對于美國財政、經濟還是有利的。

《國企管理》：減稅對提振未來美國GDP增速有影響，有人說能提升0.4個百分點，有的說能提升1%，您怎么看減稅對美國經濟的刺激作用呢？

靳東升：我的判斷是效果有限。影響經濟增長的因素很多，不只是稅收一個因素。減稅在美國來講，是針對所得稅的減少，對于純收入的減稅。純收入是在經濟活動完成以后，收入扣除成本后的這一部分收益。對于純收入減稅，這對經濟活動的影響是間接的，不像流轉稅直接影響經濟活動，所以我更傾向于0.4%這個數據，更加靠譜一些。提振1%也可能會實現，這就不僅僅是因為減稅，也有配套政策的影響，比如貨幣政策等共同作用。

《國企管理》：美國減稅后，投資環境會改善，美國資本回流以及中國企業家或更傾向于把工廠建到美國去——對于這種擔憂，您的觀點如何？

靳東升：我的判斷是這種影響肯定會有的，增加企業家到美國辦廠的信心，畢竟名義稅負降低了。而實際上到美國辦廠并不是那么簡單，因為美國稅收體系還是很復雜，減稅并沒有消除美國稅制的復雜性，而且每個州有不同法律和規定，這是要面臨的一個障礙，此外還要考慮其他方面政策影響，以及美國較高的勞動力成本。減稅會增強企業到美國辦廠的信心，發揮多大效果，也不是立竿見影的。

《國企管理》：我國供給側改革，減稅降費也是給企業減負，在國際競爭中，目前我國投資環境對比優勢有哪些？

靳東升：一個國家吸引外資，主要看兩個方面，一個是消費力，市場，一個就是低成本。我們國家是有優勢的，這么龐大的市場對于任何一個國家的資本都有吸引力。同時，盡管現在我國企業生產成本上升，但還是有競爭優勢。

其實，國家還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比如放、管、服，比如優化投資環境等。隨著稅制改革的深入，我國稅制更加簡化，辦企業投資的負擔也會進一步減輕。美國減稅對于我國的影響，效果不會那么顯著。我國有一些拳頭產品，在國際市場上也有競爭力，所以說我們還是有信心。

《國企管理》：請簡要介紹我國與企業經營相關的稅制改革情況。

靳東升：全國人大對外宣布，到2020年要實現稅收法定。大部分稅種都要經過全國人大的立法，2020年以前有8個稅收要立法，現在有5個向社會征求意見的稅收法律。稅收法律的完善和健全，增強稅收的透明度和穩定性，對于企業營商環境都是有利的。影響較大的是增值稅，2020年或可能立法。與企業直接相關的增值稅、企業所得稅都通過全國人大立法的話，就建立了一個穩定、合理、規范的稅收制度。還有些稅收的保障制度正在建立健全，比如對于環境污染的征稅，地方稅制的健全。所以，一方面我國法治在完善，另一方面我國稅制在健全，還有通過稅制改革、立法與國際稅收接軌，與發達國家稅收的差異性將越來越少，共同性將越來越多，就增強了我國稅收的透明度，這些都是我國稅制很大的進步。此外，降低關稅是我國走向開放的更加重要舉措，關稅水平會進一步降低。

到2020年，比較健全的稅收法制體系是可以建立起來的。

降本是主流

特朗普稅改計劃，看似意料之外引起轟動，實則情理之中意圖明確。2008年金融危機后，很多國家加入減稅隊伍，以降低成本，增強本國企業競爭力。

2017年11月16日，美國眾議院通過特朗普稅改方案，12月2日，美國參議院通過參院版本法案。目前，參、眾兩院正在進行調解，若最終版本兩院通過，將遞交總統特朗普簽署。

按照已公布的兩院減稅版本，美國企業所得稅率將從35%降至20%，個人所得稅率總體上降低并分檔次進行調整；跨國公司海外收入征稅由“屬地制”轉向“屬人制”，鼓勵資本回流，抑制資本流出；房產稅、遺產稅方面等也進行了減負調整。從美國企業與居民的角度來看，特朗普與聯邦政府要發“大紅包”，而從歷史上來看，歷任美國總統多有通過減稅獲得更多支持的慣例。

美國有先例

從肯尼迪時代起，減稅開始成為歷屆政府取得人心的常規手段。共和黨總統上任后減稅，成為一種現象，半年到一年內推出大規模減稅政策也是常有的事。肯尼迪執政期間，個稅從20%-91%下降到14%-70%，企業稅從52%下降到48%。里根擔任總統時，個稅從11%-50%降到15%-28%，企業稅從15%-46%降到15%-34%。而克林頓執政略有不同，他將個稅最高稅率調到39%，將企業稅從34%提高到36%，之后通過的《減稅法案》，開創了可返還稅收抵免的先河。隨后，小布什將個人邊際稅率從39.6%再次調低，降到33%。奧巴馬時期也推出了綜合性減稅計劃。

特朗普減稅，常常被拿來與里根減稅相提并論。里根減稅，因為他認為美國在“二戰”后的絕對實力受到挑戰而相對下降，所以進行有史以來幅度最大的稅收減免調整。類似的情況，發生在2008年經濟危機后，美國受到創傷，世界“單極化”正在被“多極化”取代，新興經濟體崛起使得發展中國家更被看好。特朗普強調“美國優先”，也是認為美國的國際絕對影響力和競爭力相對下降后作出的回應。特朗普稅改是美國一系列收縮政策的一部分。

美國收縮政策表現在，一是降低在國際政治等事務上干預程度，降低國際公共服務和產品的提供，比如美國宣布退出“巴黎協定”；二是加大國內經濟、貿易保護力度，比如美國號稱要增加貿易關稅，進行“雙反”等調查。減稅是特朗普重商主義的表現，減少政府對企業和居民的干涉，加強對企業投資的吸引力，增加居民消費能力。

降低稅率，制造更好、更有吸引力的營商環境，資本或更加青睞美國。有分析稱，未來十年流入美國企業部門的資本或增加5萬億美元，這樣到2027年，美國年均實際GDP將增加5000億美元左右，約為該年GDP總量的1.7%。而高盛認為，共和黨減稅措施將推動2018年、2019年美國經濟增速提升約0.3%。

與此同時，美國智庫TPC報告顯示，綜合考慮總需求、勞動力供應、儲蓄和投資等因素后，減稅從長期來看對于美國經濟增長的影響有限，美國不少經濟學家甚至認為減稅有可能引發更加嚴重的通貨膨脹。

多國已加入

企業稅“減稅”使得美國將從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中企業稅最高的國家變成最低的國家之一。一批國家也正在醞釀自身的減稅計劃。

2017年12月5日，日本媒體稱，日本政府計劃2018年將企業所得稅下調到29.74%，但是近期歐美減稅幅度加大，特別是美國通過30多年來最大稅改方案，使得跟進減稅以保持企業競爭力成為不可回避的手段。其實早在2014年，日本就開始實施減稅計劃，旨在用5年時間把企業法人稅從35.64%（東京都）降至25%左右。

2016年11月，英國公布下調企業所得稅率計劃，把企業稅率定在主要經濟體中的最低水平，從20%調至15%以下。英國首相特雷莎·梅表示英國財政部將研究加快步伐削減企業稅，旨在敦促企業與政府合作，以保證民眾能夠更公平地分享經濟發展的好處。英國首相發言人表示，至2020年將企業稅下調至17%。

2017年2月，印度宣布減稅，1950萬人將受益，占納稅人比例高達52.7%。商品與服務稅法是印度幾十年來最大規模的稅改方案。2017年7月，法國宣布2018年法國強制性征稅金額將減少約70億歐元，其中60億歐元擬以企業競爭力與就業凈納稅額減稅優惠方式給予企業。此外，德國也提出一定幅度削減稅收的政策。

2017年9月，OECD發布年度稅收政策回顧報告顯示：持續削減企業稅使得OECD 35國平均企業稅率已下降到2016年24.7%。而此輪美國減稅計劃將企業所得稅率降到20%，比上述平均數值更低。

削減個人所得稅和企業所得稅會大幅增加美國政府的財政赤字。美國稅收政策中心估計，稅改將令美國聯邦收入在2017-2027年減少2.4-2.5萬億美元，在2027-2037年減少3.4萬億美元。美國官方消息稱，眾議院稅改計劃或將導致聯邦赤字未來10年增加1.7萬億美元，參議院稅改方案未來10年將使聯邦赤字增加逾1.4萬億美元。對于債臺高筑的美國政府來說，通過減稅措施刺激經濟增長，短期內會惡化償債來源，加上美聯儲加息預期，債務融資成本或進一步提升，聯邦政府償債能力受到考驗。

中國先布局

在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之初，中國就提早布局一攬子結構性減稅方案。我國的布局調整并不是被動應對的，而是提前主動作為。以營改增為例，自2012年到現在，營改增累計減輕企業稅負超過1.7萬億元。

同時，支持小微企業稅收優惠政策擴圍、減半征收企業所得稅小型微利企業年應納稅所得額上限大幅提升等稅收優惠也在為企業減負。2013年以來，中央設立的行政事業性收費由185項減少至51項，其中涉企收費由106項減少至33項。中央層面降費，每年可減輕社會負擔超過3200億元；省級層面降費，每年可減輕社會負擔超過470億元。持續優化的營商環境，將對資本投資產生更大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