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許長帥 董宏偉
網絡數據是一段時間以來,業內和學界討論比較熱的話題。許多研究機構、高校、企業和媒體紛紛舉辦會議,諸多學者、專家發表了意見和觀點。網絡數據是什么、適合什么權利或者方式保護等基礎問題,從法學研究角度看,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點。對網絡數據從法學角度進行研究,需要立足現行法律規定。
《網絡安全法》是首個對“網絡數據”進行界定的立法。該法第七十六條第四項規定“網絡數據,是指通過網絡收集、存儲、傳輸、處理和產生的各種電子數據”。這個關于網絡數據的定義,有兩個關鍵點:“通過網絡”和“電子數據”。“通過網絡”,說明“網絡數據”是網絡上的數據,數據的收集、存儲、傳輸、處理和產生都以網絡為媒介和載體。換言之,“網絡數據”是“數據”的子概念,數據的外延要大于網絡數據,除“網絡數據”外,尚有保存在紙媒上的數據等。比如,一份紙質報告上記錄的某市2017年每日溫度情況為數據,而存儲于網絡中的電子版或者掃描件則是“網絡數據”。
《網絡安全法》將“網絡數據”定義為“電子數據”,而《民事訴訟法》將“電子數據”作為證據的一種。關于“電子數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一百一十六條規定“電子數據是指通過電子郵件、電子數據交換、網上聊天記錄、博客、微博客、手機短信、電子簽名、域名等形成或者存儲在電子介質中的信息”。
根據《網絡安全法》《民事訴訟法》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的規定,網絡數據與電子數據的含義幾乎是相同的。《網絡安全法》對于“網絡”的定義,采用了最寬泛的方式,一部手機或者一臺計算機就可以稱為網絡,即凡是具有對數據進行電子化處理功能的信息系統都屬于網絡范疇。因此,從規范的角度,現有法律法規對于網絡數據的定義具有傳承性與一致性,最直接的定義,可以以《網絡安全法》的規定為準。
在電子數據未正式進入訴訟法之前,人們通常將以電子信息技術形式存在的證據稱為電子證據。雖然學界對于電子證據的概念沒有形成統一的認識,但一般認為電子證據的產生、儲存、傳輸離不開現代信息技術和電子設備。電子證據之所以能夠成為證據是因為其儲存了能夠證明待證事實的數據信息。

那么,作為證據形式的網絡數據,與作為證據形式的電子數據的區別在哪呢?結合《網絡安全法》及訴訟法之規定,可以理解為是否通過網絡收集、存儲、傳輸、處理而產生。做如此區分,其目的在于此兩種證據形式在證據保全、證據取證等方面存在差異。很明顯,網絡數據的證據保全及證據取證上的難度與緊迫性上要高于普通的電子數據。
例如,一張光盤中刻錄的內容為詩歌的文檔,為電子數據,但卻不是網絡數據。但是,將文檔刻錄在光盤、顯示光盤中存儲的文檔或者處理該文檔,均需借助信息(或者說數據)處理系統,在存儲或處理的過程中形成的數據,則為網絡數據。
根據前文所述,可將網絡數據不完全列舉如下:
1.網絡中存在的文檔、圖片、視頻、音頻、軟件等文件,以及文件里的漢字、數字、字母等;
2.電子郵件、即時通信等產生、傳輸的信息;
3.用戶使用服務的注冊信息、認證信息、日志信息、通信記錄等;
4.網頁、博客、微博客、貼吧、微信朋友圈、討論區等發布的信息。

說到“數據”,不得不提“信息”。數據與信息是什么關系?從《網絡安全法》第七十六條第一項“網絡,是指由計算機或者其他信息終端及相關設備組成的按照一定的規則和程序對信息進行收集、存儲、傳輸、交換、處理的系統”的規定看,網絡包括兩個核心要素:系統和信息。系統(網絡)是收集、存儲、傳輸、交換、處理信息的工具,而信息則是系統處理的對象。對比看“網絡數據”的定義,可以發現《網絡安全法》并未區分“數據”與“信息”。
在網絡中,數據與信息沒有區分必要。在網絡中,數據的存儲、傳輸、處理等(后臺層面),都以二進制信息單元“0、1”的形式進行,而對于業務層(前臺層面)而言,呈現給用戶的則是漢字、字母、數字、符號、圖片、視頻或者聲音等。對于前臺層面呈現給用戶的漢字、字母、數字、符號、圖片等,通常稱之為信息,而后臺層面以“0、1”二進制信息單元形式存在的字符,通常稱之為數據。由于前者是表意內容,后者是存在形式,且存在對應關系,故在網絡上沒有區分“信息”與“數據”的必要性,將漢字、字母、數字、符號等稱之為數據,未必不可。
在線下,數據與信息還是存在差異的。比如,丙向丁說“甲乙倆人在辦公室閑聊了一上午”,是向丁傳遞了一個信息,但這句話卻不是數據。若丁將該句話記錄在筆記本上,則形成了一條數據。又比如,辦公室進來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人,名叫張三,從事網站信息內容審核工作,“張三”這個名字是他本人的個人信息,但卻不能將“張三”這個名字稱為數據;從事網站信息內容審核,是張三的職業信息,卻不是數據。
這也是數據的特征。無論線上還是線下,能夠稱之為數據,必然是記錄在某種載體或者媒介上。如,記在筆記本上的買菜賬目,在手機上記錄的早上菜場買菜、中午朋友吃飯、晚上家人看電影等事件,或者雜貨鋪小黑板上寫的特價商品名稱。因此,所謂網絡數據,即是網絡中形成并予以記錄的數據。

若沒有“記錄”這一過程或者這一動作,則不可以稱之為數據。比如,甲乙兩個人辦公室聊天這一事實。若丙將“甲乙倆人在辦公室閑聊”記錄在臺歷、計算機或者微信朋友圈,則為數據。若丙將“甲乙倆人在辦公室閑聊了一上午”口頭轉告給丁,則不能稱為數據,若通過短信或者QQ轉告給丁,在短信或者QQ聊天記錄上的“甲乙倆人在辦公室閑聊了一上午”則為數據。
記錄性特征,說明數據是對事物、活動、過程、內心想法或者觀念的一種描述,而無論該描述是否真實、準確、完整;也說明數據的形成有一個記錄過程,比如書桌上放置的一張白紙,通常觀念上很難認為它是數據,但將它通過電子相機拍照存在計算機或者博客空間里,就可以稱為數據,也是網絡數據。
客觀性,指數據是一種客觀存在。數據本就是對客觀事物的記錄下來的可以予以鑒別的符號,部分數據可經過處理形成一定意義上可視的具有直觀觸感的信息,如文字、圖片、動畫、聲音抑或視頻等,部分數據則可能僅僅以數據的形式存在,進而為前端系統或平臺的運行提供支撐等。因此,無論數據以何種形式存在或被做何種處理,其客觀性的屬性永遠存在。
比如,寫在紙上的數學公式,微信朋友圈發的感言,計算機文檔里寫的一串“@#5^&1”字符組合、計算機后臺中運行的“0101”二進制數字組合等,都可以稱為數據。客觀性特征,來源于數據的記錄性特征。頭腦里想的一個劇本大綱,不是數據;將其告訴別人,那是信息;將其記錄在計算機里,才成為數據;經過計算機處理或經由網絡傳播,則為網絡數據。
從證據角度看,網絡數據的客觀性,決定了其符合證據的真實性要求。一般認為,對于網絡數據真實性的判斷,受制于以下情形:一是網絡數據的非直觀性,多數數據均以電、磁、光等形式記錄并加以儲存,并通過特定系統轉換成人類可讀可視的結果,在被轉換前,其是非直觀的;二是易篡改性,通過技術手段對網絡數據進行篡改,普通用戶無法從前端加以甄別;三是高度的技術依賴性,所有網絡數據的生成、傳播、轉換、存儲,均依賴一定程度的技術支持。對此,我們認為,上述三個特性反倒為我們論證網絡數據符合證據的真實性提供了依據。因為,非直觀性與高度的技術依賴性,不足以成為我們利用技術手段來判定其是否真實的障礙,利用技術手段來進行司法判定,目前并非是實現司法公正的鴻溝。而網絡數據的客觀性,恰恰是對其易篡改性的有益補充。任何數據被篡改,均是有跡可循的,其修改記錄亦是可以通過技術手段來加以確定的。因此,網絡數據的客觀性,為我們判定網絡數據的真實性提供了有力的支撐。
數據是一種客觀存在,但是對于數據的采集、處理、存儲等工作而言,數據又有工具性的屬性特征。比如計算機一文件夾里有十個文檔,每個文檔都可以稱為一條數據,但這個文件夾也可以被稱為一條數據;文檔里的題目、一句話、一個漢字或者一個標點,都可以分別稱為一條數據。數據是由無數個數據組成的又可以彼此相互獨立存在的數據集合體,這是其工具性的顯著特征。

在信息技術領域,數據本源上指信息系統或者網絡中后臺層面處理信息所用的以“0、1”二進制信息單元形式存在的字符。隨著信息技術、應用和業務的快速發展及對經濟社會的深刻滲透,數據的含義及載體或者媒介也逐漸發生了演變。在含義上,從原本的以“0、1”二進制信息單位形式存在的字符,演變為所有的符號,包括漢字、字母、聲音、圖片等,如“我&YOU”這句話就是一條數據;在存在載體或者媒介上,也從信息系統、網絡或者光盤等存儲設備延伸至所有客觀存在的媒介,如紙張、墻壁等。
在數據的組成上,數據之間互為工具。在數據的功能上,數據已然演變為一種處理事務的工具。不難理解,數據也好,計算機系統也罷,網絡也罷,其最終目的,都是服務于社會發展、民生改善,用戶每天使用海量數據,其目的不在于去認知數據、了解數據,而在于獲得更好的生活感知,享受更加便捷的生活方式。因此,數據之于人們的生活,具有極強的工具性特征。
網絡數據的工具性,尤其是數據之間的彼此互為工具性,為論證網絡數據的關聯性提供了有效路徑。數據間的不斷重組,可組合成不同的新的數據,進而引發形式多樣的法律后果。由此可明確,根據最終的重組后的數據結果,可依據不同數據間的工具性關系,理順彼此間的關聯性,從而為司法鑒定或證據考證提供支持。
網絡數據的存在,已深刻的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并對我們的權利義務關系產生重大影響,涉及到財產權、所有權、人身權、隱私權等諸多權利類型。
在此,我們需要論證的是,網絡數據能夠影響到我們的諸多權利,但其本身是否具有權利特性,我們認為是否定的。首先,網絡數據并不直接影響人們對于權利義務關系的享有,數據只是組成一個我們享受權利或行使義務的載體,其呈現出來的,一定是一個觸發權利、義務生成的結果。誠如前文所言,網絡數據間互為工具性,網絡數據是構成權利、義務對象的要素,而非結果。類似于一篇文章,成文后的文章方能考量其是否具有著作權,而構成文章的每一個字,是不具有著作權保護的基礎的。其次,網絡數據不斷組合最終形成的權利保障及義務履行對象,均有相應的法律法規予以保障,如著作權、名譽權、物權、所有權乃至人身權等等。

那么,網絡數據對權利義務關系產生影響究竟是如何體現的呢?第一,改變了傳統意義上權利義務客體的形式。傳統意義上權利義務的客體,往往是具體的、可視的甚至是可觸及的,而網絡數據時代下權利義務關系的對象,則被演變為一些抽象化的、虛擬的對象,如數字財產等。第二,改變了傳統意義上權利保障的方式。傳統意義上的權利義務保障方式,更多的是履行義務、排除妨害、消除危險、賠償損失等等。然而,在網絡數據時代,數據的不確定性及低密度價值等問題,導致傳統意義上的保障方式無法落實,如價值的不確定性導致損失無法計量,數據的虛擬性及快速傳播性導致危險無法消除或妨害無法排除等等,而這些均需要我們創新權利保障方式。
共享經濟繁榮的基礎是數據共享與開放,是數據鴻溝的消除。失去這一前提,共享經濟便無從談起。在數據無邊界的時代背景下,網絡數據是否存在權屬邊界?
我們認為,數據無邊界并不等同于權屬無邊界。首先,我們贊同數據無邊界的觀點。但是,這種數據是不含有任何人身屬性或財產特質的,即該數據的共享不會對第三人的權利義務產生不利影響,如決策部門基于大數據分析而對個體數據的運用(如統計2017年全年網絡消費數據需要每個個體數據的累加)。其次,我們認為由網絡數據引發的權屬邊界應予以保障。《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規定,在采集個人信息的時候,需要征得被收集者的同意,一般理解為可以通過合同的方式獲得該同意。此外,大量數據在協議的約束下進行商業的傳輸、處理、加工和分析。而數據進行匯集處理后產生的大數據集合、或者數據加工后產生的結果信息,也通過協議的方式進行自由交易和流動,否則即構成侵權。
網絡數據是一個時代課題,從法律視角對網絡數據進行分析,離不開對網絡數據這一本體進行研究。只有做到了我們知曉網絡數據是什么,才能深刻解決網絡數據所引發的諸多法律問題,唯此才能保證相關研究的針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