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是當代中國一項帶有全局性的政治制度,它延續和重建了科舉的傳統,成為中國社會階層流動的重要渠道
林耀國
高考制度正在發生著新的變革。在上海、浙江改革試點的基礎上,全國大部分省級行政區均已公布改革方案,但這并不意味著討論可以終止。
亨廷頓在《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有一章專門論述“改革與政治變遷”。他認為,改革是在領導、政策和政治制度方面發生范圍有限而又速度和緩的變化,但并不是說溫和的變革都是改革,改革還有方向上的含義——改革將抑制而不是強化特權,意味著社會、經濟或政治上的進一步平等,意味著人民對社會和政治生活的更廣泛參與。
按照亨廷頓對改革的定義,高考改革必須進一步促進社會的公平、正義,這才是“正向”的改革。
高考制度究竟意味著什么?1977年,鄧小平在同王震、鄧力群談話時表示,要經過嚴格考試,把“最優秀的人”集中在重點中學和大學;在同長沙工學院負責人張文峰、高勇談話時,鄧小平進一步說:“不管招多少大學生,一定要考試,考試不合格不能要。就算是大人物的也不能要。我算個大人物吧!我的子女考不合格也不能要,不能走后門。”鄧小平的話,實際上道破了高考的真諦:高考是一種國家行為,目的是選拔精英,國家通過標準化考試,把“最優秀的人”集中起來;高考的原則是公平,英雄不問出身,只看考試分數,分數面前人人平等。因此,恢復高考正是當年改革開放“殺出一條血路”的關鍵一招;高考絕不僅僅是一項教育制度,而是當代中國一項帶有全局性的政治制度,它延續和重建了科舉的傳統,成為中國社會階層流動的重要渠道。
高考在一定意義上,實現了兼顧公平與效率的理想狀態。在以北大、清華為代表的中國精英大學里,工農子弟或者來自縣及縣以下地方的青年人長期占到相當高的比例。用李中清等研究者的表述,這是一場“無聲的革命”,千千萬萬優秀的青年并沒有因為家庭的貧弱而被埋沒,反而被公平的機制所激發,成為中國社會的棟梁。
更重要的是,這一事實進一步加強了中國社會對于考試選拔人才的信仰——這構成了中國政治得以維持其獨特性和穩定性的一個基礎。通過“分數面前人人平等”的高考,中國的精英教育實現了多樣性的社會來源而并未被強勢階層所壟斷。從結果來看,中國式的精英教育不僅沒有造成社會階層的固化,反而在相當程度上促進了階層流動,打斷了代際遺傳。這樣的情形,在世界上其它國家尚不多見,值得我們自信。
1998年以來,高考制度已經并正在發生較大幅度的變化,其中包括:招生規模急劇擴大,高等教育大眾化迅速實現;考試的形式和內容不斷調整,比如浙江在高考改革中推行的“選考科目”;精英大學獲得了較大的招生自主權,開始嘗試多元化的入學方式。
應該說,到目前為止,高考改革還只是“鳥籠改革”——高考制度本身仍然十分強大,已經公布的改革方案,都不是試圖廢除高考,而是使其能夠適應中國社會的變化。隨著改革的深入,過去曾一度泛濫的各類高考加分基本被取消,這顯然體現了改革的正義性,得到了全社會的好評。
同時,一些更加激進的呼聲始終存在。2010年,時任云南省教育廳廳長羅崇敏提出,“必須改革現行考試制度,尤其是高考制度,具體講就是要逐步取消全國統一高考,由各個地區、學校自主進行高考程序,變一次性高考為學業考,變一張試卷定終生為綜合素質選拔。”同一年,北京大學11名教授聯名致信校長,要求率先打破“唯高考分數論”的羈絆與束縛,實行“個性化、多元化的學生選拔體制”。這些意見的實質是要廢高考,而且多多少少也體現到了新的高考改革方案之中。對理性的觀點應該尊重,但主導改革的必須是目光長遠、胸懷大局的政治家,不能就教育論教育,否則可能顧此失彼。
曾痛詆科舉之弊的梁啟超,在科舉被廢之后猛然發現,科舉“實我先民千年前之一大發明也,自此法行,而我國貴族、寒門之階級永消滅;自此法行,我國民不待勸而競于學”。今天我們在討論高考改革時,也必須汲取歷史的經驗與教訓。如果重大的制度變化有利于促進社會公平,那才是正確的方向。
畢竟,方向決定未來。
(作者系某高校政治學專業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