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勇恒
摘 要:城鎮化中的鄉村移民搬遷與勞力轉移,使村落“空殼化”逐漸成為中國貧困地區鄉村社會的普遍現實。使得傳統村落文化生態在經濟力量的無聲強制下,難以回歸傳統農業的秩序安排中,文化遺產的衰減式傳承成為村落文化傳承的真實狀態。面對這樣的困境,用“村落民族志”記述的方式將那些正在消失的村落文化遺產進行搶救性保護是必須的舉措。因此,設立傳統農耕文化保護區,走民族地區“鄉市化”發展模式是傳統村落文化遺產保護與經濟發展得以兼容的路徑選擇。
關鍵詞:村落空殼化;文化遺產;衰減式傳承;鄉市化
中圖分類號:C912.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7)02-0089-06
一、研究背景
任何一種文化類型的繁榮與發展,都離不開其所依賴的經濟發展模式的支撐與滋養。當相應的經濟模式被另類的經濟模式所替換或部分替換后,原有的文化基于所依托的經濟模式的變遷而喪失了繁榮發展的機會與可能,進而使得曾經的強勢文化可能淪落為亟需保護的弱勢文化。就目前全球所發生的傳統村落的衰敗與“空殼化”,以及由此而滋生的村落文化的衰減式傳承問題,從根本上講都是經濟形態與文化樣式不適應的結果與表現。這也就使得探討傳統村落的保護及文化傳承問題,如果不從經濟類型與文化模式的對應關系來著手,就可能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有效手段與方法。
2015年11月16日,由貴州省人民政府主辦,黔東南州人政府承辦的以“保護·傳承·發展——傳統村落與現代文明的對話”為主題的首屆“中國傳統村落·黔東南峰會”在黔東南州凱里市舉行。貴州省委書記陳敏爾在作書面講話中對傳統村落的價值予以充分肯定,他指出:“傳統村落是農耕文明的精髓,是民族文化的家園,是中華兒女的鄉愁,也是多彩貴州的一張名片。”換言之,傳統村落對貴州的發展具有多重價值。① ①陳敏爾在“首屆中國傳統村落·黔東南峰會”上的講話,貴州日報,2015年11月17日。但從保護的意義上講,學術界一般認為:“傳統村落是指村落形成較早,擁有較豐富的傳統資源,具有一定的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社會、經濟價值,應予以保護的村落。”[1]然而,從傳統村落受到現代化沖擊的時間維度上看,全球范圍內傳統村落的衰敗自資本主義擴張以來就發生了,尤其是在已完成工業化的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人們早已深刻反思工業資本主義與城市擴張所催生的傳統村落衰敗的嚴重問題。這是因為,盡管工業資本主義的擴張極大地提高了人類控馭能量的能力,并實現了人類共同體經濟總量的大幅度增加,進而支持了人類權力的膨脹,但以追求利潤增長為終極價值指向的資本主義經濟模式及其所伴生的城市生活模式,其實在不斷撕裂并危及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基礎,并加劇了城市對鄉村的剝奪。因此,城市的繁榮在許多國家與地區都是以鄉村的相對衰敗為代價。例如,隨著城市化的推進,2000年我國有360萬個自然村,到2010年變成了270萬個,10年間消失了90萬個自然村,令人觸目驚心。2009 年至2010 年,中國村落文化研究中心20個課題組267人集中對我國長江、黃河流域以及西北、西南 17個省113個縣的902個鄉鎮傳統村落文化遺存進行綜合性復查。“遺存實情”記錄統計數據顯示:頗具歷史、民族、地域文化和建筑藝術研究價值的傳統村落,2004年總數為9 707個,至2010 年僅存5 709個,平均每年遞減7.3%,平均每天消亡1.6個傳統村落[2]。然而在中國,城市化所付出的代價其實是一種選擇的非預期后果。或者說,是一種缺乏文化自信的前提下盲目跟隨西方發展模式的非預期后果。因為在過去很長時間里的產業認知中,農業是落后生產力,工業比農業先進,城市比農村先進。由此優先發展城市的城市化給農村帶來了滅頂之災,產生一系列的“三農”問題,包括貧富差距和城鄉差距的持續擴大[3]。鑒于此,鄉村“空殼化”作為城鄉均衡發展的后果,它所導致的傳統文化傳承機制的斷裂,正將傳統文化推向毀滅的邊緣。這種文化失根的危機在逼近,并不斷釀制一系列的社會文化問題。但許多問題的產生與持續惡化,根源對傳統文化價值認知的不足。事實上,農業傳統文化是千百年的智慧集成,是中華民族實現偉大復興過程中進行知識創新與產業升級的參照系,而傳統村落是這一知識參照系得以保存與再生產的文化空間,因而傳統村落的價值與地位由此得到了提升。正是傳統村落作為文化基因庫存價值的存在,以及它的珍貴性與不替代性已為廣大學者、各級政府官員所共識,才使得對傳統村落的保護上升到國家文化安全的高度,并引發諸多的理論探討。但現有的學術探討中,學者們更傾向于從傳統村落的建筑功能與價值維度為保護政策的制定與實施進行理論辯護,鮮有從傳統村落文化生態發現畸變,以及這種畸變的不可逆轉性來理解傳統村落保護所面臨的困境,進而提出解決問題的出路。
二、勞力轉移與農業弱化:傳統村落的衰敗
筆者在長期的田野觀察中發現,傳統村落甚至中國鄉村的整體衰敗其實是勞力轉移與農業弱化的非預期后果。之所以說是非預期后果,是因為在20世紀80年代開始實施的經濟體制改革,以及隨之而來的沿海地區發達城市優先發展的戰略考慮中,經濟學家最初的目標預設是希望將農村富余的勞動力轉移到城市,從而為城市創造價值的同時,也為農村的經濟增長找到一個可行的路徑,以此來實現城鄉共同繁榮與進步。當然,這種試圖以城市優先發展進而帶動鄉村發展的目標預設,其實是基于有關農業經濟發展的理論假設的誤導。因為在這種關于農業經濟發展理論的假設中,多把農業視為一個次要部門,而把重心置于工業。這一誤區的產生,直接來源于經濟發達民族與發展中民族的經濟差異對比。首先,推動當代經濟增長的工業化過程,使經濟發達地區表現出工業增長的特征,致使人們普遍認為,單純的工業增長便是工業化的主要內容;并認定發展中民族若渴望致富,就必須摹仿經濟發達民族現實的經濟發展類型。正是這種理論誤導,使得許多發展中國家在某個發展時期片面追求工業增長,在不自覺中忽略了農業的基礎性地位,也因此而導致了農業在國家經濟體系配置中地位的削弱,進而“農業、農民與農村”成為真正的“三農問題”。正是農業地位的削弱,使得農業從業者——農民地位以及農村的地位也同比率地下降。于是,城市成為國家資源匯聚的主要場域。這種資源分布的日趨嚴重的失衡,不斷加劇城鄉經濟二元對立結構的形成,由此強化了城市對鄉村人群的引力效應,為鄉村人群的大規模遷移城市提供了現實基礎,從而促使傳統村落這一特定文化空間的“空殼化”,以及傳統文化傳承機制斷裂的問題不斷加劇,使對傳統村落的保護上升到國家文化安全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