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教育，從“誘惑”開始

沈麗新

晚飯后，我支起案板，開始熨燙襯衣，一邊聽著音樂。腳邊有兩盆幸福樹圍繞，看起來頗有幸福模樣。

女兒辰辰拿著手機在看英國BBC電視臺的《美食大冒險》，人在我邊上晃來晃去。必須要提高的英語，與她興趣濃郁的美食，這個節目對她來說，是把“必須要做的事”與“喜歡做的事”的完美結合。她的手機從來不玩游戲，我很支持她看《美食大爆炸》這樣的節目。

不知何故，辰辰突然對熨燙襯衣這項家務活很感興趣。她站在我邊上專注地研究。我忍不住微笑：“辰辰，想不想玩玩？”——在她表達興趣之前，我不會去要求她嘗試。要求，就有命令的意味在。被命令著去做的事，總是少有趣味的。

她雀躍著，在我指導下，獨立完成兩件襯衣的熨燙。熨燙完成，我贊嘆：“我們家女兒多能干哪！以后自己獨立生活，媽媽不用擔心你不會打點自己衣服啦！也不用擔心你不會熨燙衣服啦！”她樂在其中，且有意猶未盡的感覺。我很確定，下次我再熨燙襯衣，她會第一時間說：“讓我來！”

這個“誘惑”辰辰學習熨燙衣服的行為，就像一個好玩的親子游戲。而類似這樣的游戲，我跟她從小玩到大。

辰辰讀高三，有很完整的生活能力，尤其喜愛做西點——她可以在冬天晚上、外出吃飯回來后，在沒有空調的廚房折騰一、兩個小時，嘗試做一款新式的西點。而其他打掃、收拾、買菜、炒菜、洗衣、晾衣，她也都很能干。關鍵是，她都能夠以很愉悅的心情去做。

我曾經對比過自己的少年時光。少年時代的我，并不熱愛做家務。同樣是一個人的少年時代，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差別？僅僅是時代不同，還是與我們身在的家庭氛圍有關？

我覺得是后者。

少年時代，父母親一直在無休止的爭吵中，而且都是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尤其是家務。

每天做飯前，要吵架：“今天你做飯。”“為什么天天我做飯？你憑什么不做？”“我又上班又干農活，不見得還要做飯。別人家都是女人做飯。”“我要干農活要帶孩子要洗衣服要買菜要洗碗，別人家也有男人做飯的。”……

每天吃飯時，要吵架：“今天菜太咸。是不是鹽不要花錢買的？”“咸什么咸，是你一天到晚吃食堂吃淡了嘴。”“你就不能承認太咸嗎？我不要吃了。”“就是不咸。不吃拉倒。”……

每天吃完飯，要吵架。關于誰洗碗、洗得干凈不干凈……

日復一日，在我當時幼小的心靈里，覺得做家務是一種大人都不喜歡的痛苦事，是自己不高興做、家人都想逃避的事。漸漸長大，漸漸被母親要求分擔家務，能夠服從，卻從來都只覺得做家務是一種負擔。

與此同時，父親那時最喜歡晚飯后拿一張報紙（廠里帶回家的）鋪墊在飯桌上，泡一杯濃濃的綠茶，看書（廠里圖書館借回家的）。母親總是罵父親看書是為了逃避洗碗，我卻覺得“既然爸爸不愿意洗碗而寧愿看書，那看書一定是比洗碗好玩的事”。于是，小時候的我，也愛上了看書——等父親忙著跟母親吵架沒空看書的時候，我就拿過來自己先看。小學三年級，我就讀完厚厚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血濺津門》，并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我也是從那時開始愛上喝茶。因為家里永遠沒有為孩子涼好的白開水，口渴的時候水永遠太燙，我就只能從父親的杯子里喝口濃茶解渴。初嘗總覺得味苦，漸漸習慣，然后一生喜愛。

我父母當年向我示范了“做家務是不好玩的，看書是好玩的”，我就迷上了看書，而不是家務。父母營造了一個怎樣的環境，年幼的子女會自動甄別出答案。現在很多父母自己迷戀看肥皂劇、玩手機游戲，卻要求孩子好好看書，這簡直是笑話。

對于兒童，父母是最重要的成長范本。父母是不能選擇的，童年時候你是什么模樣，你完全沒有辦法決定。然而，人生是這么漫長，走出童年后，還有那么多時間與機會，去實現自我成長。

我一直覺得我母親嚴重缺乏愛子女的能力。但或許也幸虧她沒有能量關注我，隨著歲月遞增，隨著我看的書越來越多，我保留了強大的學習能力，為自救留了一條活路。至少，我長得越來越不像他們家的孩子。

成年后，成家后，尤其是有了孩子后，我都很樂意做家務。覺得為家人打點飲食、家居、穿著，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孩子漸漸長大后，我常常會對著辰辰自我表揚：

“辰辰，看，媽媽拖過的地板多干凈！”

“辰辰，看，蝦放在鍋里炒一下就變成紅色啦！多好玩！”

“辰辰，嘗一嘗，媽媽煲的排骨湯多香！”

“辰辰，看媽媽多麻利！一會兒就把所有的衣服都洗好啦！”

“辰辰，看媽媽把毛巾疊得多好玩，像豆腐干那樣整整齊齊。”

……

這樣的自我表揚里，各種家務都變成有趣、好玩的親子游戲，孩子不被吸引才怪。一樣一樣的家務，都是像玩兒一樣，一樣一樣去誘惑辰辰去嘗試、去體驗。然后，她自己對特別感興趣的事（做西點）會精益求精。

包括閱讀的興趣，也是誘惑的結果。我從來不玩電子游戲、不看肥皂劇、不打牌不打麻將，很少逛街。最喜歡的是看書買書，最常去的地方是書店圖書館，外出包里永遠帶一本書。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就拿著書夸張地跟辰辰分享。她從小就知道，讀書是這世界上最好玩兒的事。到后來，我每周一次的超市采購，她都拒絕隨行，而是要求我把她送到兒童閱覽室。等我超市采購完成才可以去接她。

新學期又要開始了。我的女兒，今天在我的誘惑下，學會了熨燙衣服，而且我確信她樂在其中，并且會樂意下次再來嘗試。我多么期望，我那三個班孩子的家長們，也都能夠去“誘惑”而非“要求”孩子去好好學習。

好的教育，是從“誘惑”開始的。——當然，家長們也有權利現在不好好“誘惑”孩子而僅僅寄望于孩子成年后的自我教育、自我成長。這樣的概率雖然低，但還是有的。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市工業園區青劍湖學校，作者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為中國而教”首批培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