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論語·子語》中記載,弟子問孔子士的標準是什么,孔子用四個字回答:“行己有恥。”意思是,修養自己,要知道什么是羞恥。見諸日常行為,可以表現在各個方面。譬如巧言令色、夸夸其談、華而不實,孔子認為是可恥的。可見,在當時“行己有恥”就是衡量士的標準之一了。而一個讀書人,如果懷抱理想,有志于道,卻以飲食衣著的不夠講究而自慚,這樣的人,孔子認為也沒有什么好談的。
自人類之始,就恥于與野獸為伍,恥于赤身裸體。對于個人來說,如果不知恥,必然會被知恥的人群和社會所拋棄,因此,“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也。”歷代思想家都把“知恥”置于人格修養的重要位置,實際上告訴我們,修身要從知恥開始。縱覽歷代圣人先哲,哪一位不是珍名惜榮的人杰?從司馬遷“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到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從歐陽修“富貴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到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無一不是心系社稷蒼生的嘉德懿行。明末的大思想家顧炎武,對此一問題的含義提得更高。他說士而不先言恥,則為無本之人。他援引管子的話說:“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禮義是用以治人的,廉恥是用以立人的。一個人如果不廉,就會無所不取;如若不恥,則必然無所不為。身為國家大臣,假若無所不取和無所不為的話,那么,國家不亂亡才怪呢!
顧炎武還認為,在禮義廉恥四者之中,恥至為重要。自從夏商周三代以后,世道衰微,不顧禮義,拋棄廉恥,盡管如此,就像歲寒知松柏,風雨有雞鳴那樣,仍然有不隨波逐流的志士,他們不顧環境的險惡,不同流合污,成為眾人皆醉我獨醒之人。《顏氏家訓·教子》中有一個故事,北齊有位士大夫,為了讓兒子將來能在朝廷里做官,要他學習鮮卑族語言和彈好琵琶,將來靠這些技藝去服侍鮮卑族出身的公卿大臣。顏之推教育兒子說:“這是不顧廉恥,你們可不能這樣做啊!”為此,顧炎武十分感慨地說:“顏之推生于亂世,尚能說出這樣有骨氣的話,那么,那些低三下四沒有廉恥的人,應該感到慚愧!”知恥,才能明辨是非,有所為,有所不為。朱熹說:“恥便是羞惡之心,人有恥,則能有所不為。”知恥,“立人之大節”。
開元中,夷州刺史楊濬坐贓當死,唐玄宗命杖六十,流放古州。宰相裴耀卿勸道:“解體受笞,事頗受辱,止可施之徒隸,不當及于士人。”明代李贄評點:無羞惡本心,“雖曰士人,實同徒隸”。這里的徒隸,指的是服勞役的犯人。雍正時,一個身陷牢獄的墨吏上了份奏折,稱自己“辜負天恩,羞懼交并”。雍正批語:知汝懼死實甚,然羞則未也。“怕死是真,羞恥卻未必”,此言一針見血。孟子說:“恥之于人大矣。”《禮記·中庸》中說:“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只有深懷榮辱之心才更富有激情與干勁,才能在人生旅程中不畏艱險、奮勇向前。
清代王豫在《蕉窗日記》中說:“士不可一刻忘卻恥字。”即便在封建時代,這樣的良吏也不少。白居易為官數十年,他始終懷著感恩和抱愧之心履職盡責、下恤庶民。“月慚諫紙二千張,歲愧俸錢三十萬”“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吏祿三百石,歲晏有余糧。念此私自愧,盡目不能忘”,從他寫的詩句中可窺一斑。
恥感文化對人的一個基本行為要求就是改過遷善,見賢思齊。這是建立于恥感文化基礎上的內省機制的外化,“知恥則有所不為”,進一步做到改過遷善、見賢思齊,最終而達到“至善”的崇高境地。教人知恥,可以別禽獸,化風俗;可以使人知恥而后知自尊自強 ;可以引導人從善、向善。
知恥能使人自我鞭策,激起不甘落后、奮發向上的精神,成為進步、自強的動力。古語有云:“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我們每一個人一生中都難免會犯大大小小的錯誤,問題是當我們有了過錯并已經被自己認識到時,能否放下面子和所謂的自尊,勇于認錯。須知,誠心認錯是改過向善的前提。“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只有懂得了“知恥而后勇”的道理,才能發揮出力量和勇氣來改正錯誤,奮發進取,努力向上。魯迅先生正是因為“靈魂中有毒氣和鬼氣”而感到羞恥,所以才“無情地解剖自己”“月月時時自己和自己戰”,成為民族的精神風骨。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