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民族大學/王曉珍
甘肅省天水地區的武山縣,古稱豲道,《后漢書》載:“豲,古代少數民族,其居區為道。”在夏、商、周及春秋時代,為戎、羌部落所屬。每逢端午節就舉行一種民俗活動——旋鼓舞,也叫羊皮鼓、扇鼓,是一項具有長久歷史的民間集體舞蹈,其命名是由參加者所用的道具之一——扇形羊皮鼓而來。
隨著現代社會中農耕文明的勞動模式發生轉變,經濟發展過程中,城市化進程的推進,很多年輕人外出務工,端午節的旋鼓舞活動發生了很多變化:自發性的旋鼓舞活動規模在2000年前后十年明顯在民間萎縮,但是在官方轉而產生了另一種的興盛勢頭。2008年,武山旋鼓舞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并確定了具體的傳承村落與傳承人,從此這一民間活動正式成為當地的一張文化名片。之后,有了政府的大力宣傳導向與支持,同時隨著縣鄉民眾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民眾具有了參與此活動的經濟實力,使得這一民間舞蹈作為非物質文化又煥發出新的活力。筆者通過對20世紀80年代至2017年前后的旋鼓舞活動進行考察,對這一變化過程進行梳理與對比。
一
武山縣端午節的旋鼓舞是一種由廣大農村青壯年進行的集體舞蹈民俗活動,在舞蹈中,他們左手舉扇形的羊皮鼓,右手揮舞著由羊皮荊條編織的鼓槌,敲擊鼓心或環敲鼓邊,發出震耳的鼓聲,邊敲邊舞,舞步旋轉,以各種隊形變換,表演隊伍少則十幾人,多則上百人或上千人,具有粗獷、豪邁、雄渾的風格。
1. 傳承歷史:就如大多數民俗文化活動一樣,旋鼓舞的起源沒有明確記載,很難確定其具體的產生年代,傳承人們也僅記得自己的祖輩就在這樣跳。《武山縣志》對其最早的記載出現在清朝,西北師范大學趙逵夫先生在《汾陰扇鼓儺戲的形成時代與文化蘊蓄》文中考證:扇鼓由周朝的大鼗、漢魏鼙(或作鞞)鼓而來。《樂府詩集》卷五十三《魏陳思王鼙鼓歌·序》引《古今樂錄》:“鞞舞,梁謂之鞞扇舞……鞞扇,器名。”“鞞扇”就是今天的扇鼓。三國時期著名詩人曹植《鼙鼓歌》中有“樂人舞鼙鼓,百官雷林贊若驚”之言。但是根據旋鼓舞的表演特色和當地多民族雜居的歷史,旋鼓舞是古羌族人民農牧文化的一個體現,以娛神、娛人為目的內容,以舞蹈、祭祀活動為表現載體的傳統民間舞蹈。
對旋鼓舞的起源與作用概括起來有三種說法:第一種是震狼說。武山縣灘歌地區歷史上是原始森林覆蓋的地區,在河灘附近生活的人們面對強大的自然環境尋求生存,當地流傳著歌謠: “二月二狼兒子,三月三引上山,四月四引到羊群里試一試,五月五狼娃兒做的苦。”據說狼是二月產仔,三月到處活動,四月危害羊群,五月害天花,如果這時受到鼓聲的震懾,大部分就會死去,從而求得人與牲畜的生存。第二種民族祭祀說。武山縣歷史上是不同民族不斷占領和雜居的地方,《史記》記載此地:“殺戎之豲王”,可見此地是早年屬西戎族的地域。后又有羌族、吐蕃族在此地生存,而這種旋鼓舞是戎、羌、吐蕃等民族人民古代祭祀、禳災祈福的一種文化活動——目前在古羌道沿線的藏族地區過年還保留著跳“龍鼓舞”的傳統,其舞蹈道具與旋鼓舞的羊皮鼓形制一樣,在隴南北部也有“羊皮扇鼓”儺舞的記載,[1]只是他們的傳承現狀沒有武山縣這么具有延續性與規模化。三是軍事起源說,歷史上甘肅、青海一帶的羌民族在遷徙和民族融合過程中,戰亂頻繁,人們用鼓聲來傳遞軍情信號,以防外敵。
這三種說法中,第一種基于人類在生存中對現實的自然界的敬畏乃至掌控;第二種基于早期舞蹈的巫術來源與精神訴求,即對神靈的祭祀等;第三種又結合了當地歷史上多民族雜居的現實。也許在歷史長久的變遷中,在不同的時間與文明階段,這幾種作用都曾有過。
2.道具:羊皮鼓,又稱鼙鼓,是旋鼓舞中的主要道具,因此武山旋鼓舞又稱“羊皮鼓舞”或“扇鼓舞”。其制作方法是:先鑄成如芭蕉葉面的扇形鐵圈,單面蒙上經過熟化處理的羊皮,鼓面直徑一般為30厘米,在鼓的手柄部分綴置三孔配九環,俗稱“九連環”。旋鼓時配合厚重的鼓聲發出鐵器響亮的環佩之聲;天氣越晴朗,太陽越曬,敲擊的聲音越響亮。做好鼓后,有些是素面,有些在扇面上繪有八卦太極之類的圖案,這又與甘青藏區的藏傳佛教圖案有所區別。鼓槌由藤條或羊(牛)皮制作,將羊(牛)皮分割成細荊條,進行編織,做成柔韌的鼓槌,敲擊時又有力量,又不易把鼓面敲破,最后在上面系有紅黃等色的櫻穗做裝飾——這一系列的工藝制作都由當地匠人完成——這些匠人也有些被確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每個鼓手的鼓背后插著一桿用紅、黃、綠三色紙制作的三角旗子,叫做鼓旗,似乎與最初軍事作用有關聯。據說各村的鼓手們都要插這種統一而各有標志的旗子。每個鼓隊的隊旗打在隊列的最前邊,旗幟是繪有龍的圖案的三米多長的三角布旗,周圍是用紅布做成的火焰邊子。
另外一個重要道具是彩色高幡,每隊都有自己的高幡,在旋鼓前就矗立在場地周邊(圖2)。它是由專門做紙花的工匠用彩色紙扎的高幡,幡高約7米左右,直徑約2米,頂有仙女騎鶴或其他形象,下連三角旗,旗下是一個12角形(平年12個,閏年13個)的大寶蓋,下面用各種彩畫花朵飄帶做裝飾。每個角上掛一串用繡球花、古壽字、八仙人、劉海撒金錢等相間組成的花串直墜到地。每串12層(潤年13層),上邊還寫著“萬馬奔騰”“五谷豐登”“風調雨順”等吉祥話語。寶蓋中間是一條又寬又長的大莽旗,人頭蛇身。

圖1:手執扇鼓、鼓槌,身著刺繡白褂、頭戴“野鳥花”帽的旋鼓傳承人
3.服裝:據武山縣灘歌鎮文化站長王中元、傳承人曹真介紹,在20世紀80年代之前,物質條件艱苦,旋鼓舞的活動量很大,旋鼓者極易出汗,端午節前后天氣已經轉熱,旋鼓的鼓手一般上身穿白衣黑夾,下身穿深色燈籠褲,頭纏青色布條或戴小麥稈編的草帽(當地人稱十八旋)用來遮陽,腳蹬當地婦女都會做的紅纓麻鞋(當地人稱扁扁麻鞋),具有柔軟吸汗的特性。
4.舞蹈過程:旋鼓舞一般在端午節前的一個月就陸續開始了,旋鼓者從四月初一開始就集合練習,以村為單位,陸續開始旋鼓,到五月初五端午節這一天達到高潮,匯集四鄉八村進行賽鼓聯歡,各村組成幾十人到幾百人的鼓隊,圍繞著幡邊舞邊打,鼓聲鏗鏘、墜環“嚓嚓”。
整個活動由大家推選出的“鼓頭”指揮,這個鼓頭可是當時的執行官,指揮隊伍、掌控節奏、維持秩序都聽他指揮。端午節那天,首先要“迎鼓”,做好的扇鼓,尤其是保存歷史較長的扇鼓,人們認為是有神力的,所以由“鼓頭”及相關的組織者去迎鼓;其次是“請幡”,將請人提前做好的彩幡“請”至會場,接著才是正式的旋鼓舞開始。
旋鼓手們個個氣宇軒昂、英姿勃勃。旋鼓舞中以行進、旋步為基本步伐,他們邊跑邊鼓、邊鼓邊舞,在鼓頭的指揮下進行許多變換的套路隊形(圖3),各個套路的擊鼓聲點、節拍和步伐各不相同。如鼓鑼交替各敲兩點,邁步前進,中間隊列組成球狀,外邊單列側身橫躍,交叉變換隊形,此叫“獅子滾繡球”;三列縱隊跳躍上前,中隊旋成球,兩側隊猶龍翻騰,鼓擊五響,九頁環環兩響,此叫“二龍戲珠”;若是鼓擊七響,隊列“S”形的旋舞,此叫“煙霧纏山”。鼓聲從一響直至十一響,步伐隊列變換出奇,組合成各種不同的套路和名稱。還有“十字填梅花”“八門套九星”“齊王亂點兵”“白馬分鬃”“太子游四門”“蛇蛻皮”“旋蝸牛”“旋八字”“九連環”等,每變換一個套路,都由領隊的“鼓頭”用鼓聲點示,不同的名稱對應不同的隊形與鼓點節奏。這些名稱有些具有吉祥或禳災避禍的寓意在其中,有些來自軍事戰術,與三種起源說暗合。那粗獷奔放、剽悍威武、雄渾熱烈的氣勢真是如千軍萬馬,靈動多變又協調統一,有氣吞山河之勢。

圖3:旋鼓隊形變化

圖4:“點高山”
端午節的旋鼓舞從早晨一直持續至傍晚結束,然后將彩幡引至村頭點燃,叫做“點高山”(圖4)。把端午節前全村人準備好的柴草壘高,觀看完旋鼓的觀眾們圍在“高山”周圍,由“鼓頭”反穿皮襖扮成羊倌的模樣,帶領著鼓手們燒香許愿,祭奠山神,辟邪驅魅。再由村上德高望重的老人點燃“高山”,鼓手們圍著火堆再次“旋鼓”,往火堆中投象征著“五谷豐登”的“高山饃”,直到“高山”燃盡,整個活動結束。然后人們全部封鼓,羊皮鼓再不許亂敲,收藏好一直等到來年春末才能開鼓。
5.地域范圍:這一活動活躍在武山縣的十幾個鄉鎮幾十個村莊,沿著渭河南北地區有灘歌鎮、洛門鎮百泉村、龍泉鄉、龍臺鄉、馬力鄉、新觀寺、南峪鄉、山丹鄉、咀頭鄉、四門鄉等鄉鎮村莊,其中尤其以灘歌鎮的最為集中,規模最大,差不多每個小伙子都有一面鼓。觀看旋鼓舞的觀眾更是廣泛,四里八鄉的男女老少人都會去看,多時達到上萬人,也是民眾們集會、交友的重要活動場合。
二
這種傳統的旋鼓舞方式在武山縣各鄉鎮一直保留延續著,因此2003年我國加入聯合國非遺公約,各級政府文化部門展開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申報工作以后,通過武山縣政府文化局的積極申請,2008年該民俗活動因其保存的完整性與活態性,被順利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近些年,隨著經濟發展與社會環境的改變,農耕文明進入工業文明、甚至后工業文明進程中,很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都面臨著新的問題,旋鼓舞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變化,從參與者、主辦者、參與規模等方面都出現了新的轉變,而這些轉變又會給我們什么樣的思考?

圖2:紙扎彩幡
1. 旋鼓舞的參與者。參與者的身份在以前很簡單,就是當地的農民青壯年,大部分是25—45歲之間的農民。但是在上世紀90年代之后因大量青壯年外出務工,旋鼓參與者的身份也有所變化。成年的農民青壯年少了,而政府部門又比較重視這一文化活動,很多大型活動中需要這一活動的表演或助興,因此當地的學校將此活動引入校園,進行有組織、成規模地訓練。1990年8月甘肅省中等學校文藝匯演和1991年8月甘肅省第八屆運動會開幕式中由武山縣秦劇團曹真、令建民編導的《絲路扇鼓》和《扇鼓新韻》大型集體舞蹈表演獲得成功,從此開始,武山縣一中的學生、大專院校的學生,甚至小學生等各年齡段的學生都參與到這一民俗活動中來,到現在逐漸將這一活動作為體育活動課程的一個項目保留下來,作為傳統體育項目的校本課程開發,而體育老師則扮演了“鼓頭”的角色。

圖5 女性與少年參與者

圖6 獸皮紋服裝
還有一些年齡在40—50歲左右的表演者,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已經是較為熟練的表演者,現在因具有豐富的表演經驗,得到政府文化部門認可,很多被確定為非遺傳承人,例如代家溝的代三海為國家級傳承人,代思賢為省級傳承人,以他們為代表的鼓手們成為旋鼓舞的領導者,他們的隊伍就屬于較為專業與權威的隊伍。其中有些舞蹈者還具有甘肅省職稱改革辦公室頒發的“甘肅省農村特殊技能職稱資格證書”,具有中級專業技術職稱,他們現在都是當地旋鼓舞的領頭人。
另外,原來具有娛神與軍事功能、體現西北雄風的旋鼓舞活動主要由男性做鼓手,女性不能參加,現在因其表演性的增加,力量性的削弱,因此女性也參加進來,經過訓練成為鼓手,增加了這一隊伍的新面貌,也受到觀眾的歡迎(圖5)。但是在端午節的正式活動中,鼓手去廟上跪拜敬香這個環節中,女性鼓手們是不去參加的。
2.服裝。武山縣在20世紀80年代以來一直是貧困縣,到90年代經濟才逐漸得到發展,隨著民眾生活條件的好轉,物質資源相應豐富,就開始對民俗文化活動有能力投入資金。同時因為舞臺表演效果的需要,上下各方面對原來的表演服裝進行了創新改造,專門請人設計了不同款式風格的表演服裝,而這些服裝在端午節活動中沒有嚴格限制,不同村的旋鼓隊伍各自確定服裝。主要有以下幾類服飾:
第一類,表演者頭發長披,上身穿模仿翻毛羊皮襖的衣服,下身著深色褲子外搭獸皮紋裙子,小腿裹綁帶,腳穿草鞋——當地人戲稱為“野人服”(圖6)。這是在上世紀90年代縣文化表演團去北京演出之后,某些專家認為該舞蹈的粗獷風格具有一定的原始祭祀性質,因此認為表演服裝應該具有原始性,進而設計了這種風格的表演服裝。但是從現實情況看,這類服裝比較適合西北當地的冬天穿著,如在春節期間的表演,而在春末夏初的端午節,當地已經甚為暖和,這種皮毛服裝是顯然不能適用的。現在這種服裝由村委出資購置以后,多在春節期間,為政府文化活動的小型表演活動中才穿著使用,在大型的端午節民間活動中一般不使用。
第二類,全身為黃色或紅色的綢緞質地,上身為對襟立領,下身為燈籠褲,寬松而有垂感,頭戴頭巾或發圈,腳蹬麻鞋或運動鞋,有點類似很多武術比賽中的服裝。這種服裝最初是在1990年8月甘肅省中等學校文藝匯演和1991年8月甘肅省第八屆運動會開幕式中設計使用的,自那以后就一直延續下來。這一類是目前使用最多的服裝,不同的表演團體會在此基礎上變化,顏色有紅色、黃色、藍色等區分,增減一些細節,如在帽子、腰帶等方面有所變化。
第三類,是在傳統的白褂子、青布燈籠褲的基礎上改進的,白色坎肩上衣,滾邊斜襟,下擺處繡有一圈三塊長方形黑底的彩色圖案,刺繡的圖案多為花卉等吉祥紋樣,都由自家媳婦手工制作完成。頭上戴有藍黑相間、八瓣的無檐帽子,當地人稱“野鳥花”帽子,形制來源于野鳥的窩,代替了以前常見的草帽。這類服裝比較曾經的白色褂子具有更多的裝飾色彩與紋樣,具有了表演服的特點,同時比較適合溫暖的表演季節,帽子也來源于對自然環境的觀察與提煉,只是無檐帽不具有遮陽功能。
而在一些非官方的自發性活動中,比如各村自娛的旋鼓,就會像普通的練習表演一樣,旋鼓者穿著統一的白色上裝,黑色或黃色的燈籠褲,運動鞋,較為隨意。
3.活動時間及作用。傳統的旋鼓舞僅僅在端午節前才展演,在端午節后再不能去碰鼓。自從1990年的幾次大型表演之后,除了在端午節仍然保留著該活動之外,在元宵節、二月初二、四月初八等傳統節日中都會有集會表演,只是規模大小有所差異。
另外一種變化是,旋鼓舞逐漸更多地出現在大型的舞臺活動、運動會開幕式等表演比賽中,甚至在不定期的一些政府文化活動、商業活動中也會請旋鼓舞隊伍去表演。例如在2000年7月武山旋鼓舞參加了“敦煌百年、黃河風情”旅游節表演,獲最佳鼓樂獎;2000年8月武山旋鼓舞參加了甘肅省第二屆“群星獎”比賽,獲銀獎;2000年12月參加全國第十屆“群星獎”廣場舞蹈比賽,獲金獎;2001年10月參加了“北京第四屆國際旅游節開幕式”表演;近些年經常參加中國各屆藝術節、伏羲祭祀、水簾洞祈福等大型文化活動,并跨越國界作為我國民族藝術或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傳播到日本、韓國、歐洲等國。因此該活動的表演性、娛樂性增強,而原本民俗的祭祀禳災意義在消退。
4.活動過程。在2009年的采訪中,當時的武山縣文化旅游局局長王京生回顧,2000年左右武山旋鼓舞也不可避免地經歷了經濟大潮與城市化的沖擊,曾經面臨著萎縮與失傳的危險。很多年輕農民的外出使得組織一場大型的活動非常不易,民間自發性活動的參加者和規模均在縮小。甚至在端午節期間保留的原本傳統的活動規程,隊形陣勢也有所縮減。而在其他表演場合,這一活動更是縮減程序,主要以走、旋、騰、挪等基本的行進步伐和節奏,進行少量的隊伍變化為表演內容,或者增加個體表演者步伐的花樣,展示個別表演者的技能,將原本具有神秘嚴肅的祭祀意義或社會意義的那部分程序減少或縮略。
另外一個萎縮的標志就是彩幡制作規模的變化。在過去,雖然物質條件有限,但在端午節請的彩幡無論是高度還是制作的工藝復雜細膩程度,都是絲毫不得馬虎的,具有對神的精神敬意,具有指揮引領整個活動精神的作用;而在這個階段的普通表演中,彩幡任由其他材質的華傘蓋或簡易紙幡代替,高度也有所降低,僅起到統領表演的指揮標記而已。羊皮鼓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神圣——除了端午節其他時候不能敲響,而是經常在各類大小活動中都能看見羊皮鼓的身影。
面對這種境況,文化局與基層文化站適時出現,加大組織力度與宣傳力度,使得社會上下對其自身的文化有所了解與認可,而不僅僅是停留在看熱鬧的層面,從而在民眾層面實現“文化自覺”。費孝通先生曾經講到,“文化自覺”的含義應該包含了對自身文明和他人文明的反思,對自身的反思往往有助于理解不同文明之間的關系。[2]民眾對自己的文化反思之后,認識到本土文化的可貴,從內心認可自己的文化。“文化在本質上是一種功用性裝備,文化的每一部分都作為達到某個目的的手段而存在。”[3]功,已逐漸恢復了正常,甚至出現了一些方面比往昔更加繁榮的現象。

圖7:武術式服裝
三
“文化既是為人們生活服務的體系。人是體,文化是用,體用分明。”[5]在旋鼓舞中,有了對主體“人”的認可之后,才將文化的用處得以發揮。因此在旋鼓舞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之后,政府部門開始采取具體措施進行保護身懷絕技的老藝人,評出縣、鄉、村三級旋鼓舞傳承人,并相應發放特殊津貼。各方各級媒體、記錄者都來參與記錄并宣傳,逐年對整體旋鼓舞過程進行拍攝記錄,有對熟悉掌握整體旋鼓舞陣勢的傳承人的采訪記錄,有對羊皮鼓制鼓手工藝過程的記錄,也有對彩色紙幡制作技藝流程等的詳細記錄。同時,請傳承人培養一批技藝精湛、本領過硬的旋鼓舞傳承人,實現保護與傳承并行;目前,全縣有較大影響的民間藝人約有36人,其中代表性傳承人5位。代表人物為洛門鎮的曹真、灘歌鎮的代三海和代思賢等人,他們年紀較大的有70多歲,年紀小的也有50歲了。在他們的帶領下,旋鼓舞的參與者也得以擴大,性別、年齡的局限性少了,道具的制作者也歡喜自己的技藝得以廣泛流傳,不同年齡與技能層次的參與者發揮了不同的作用,但相同的是他們均獲得了文化與社會價值的認同感,民眾對旋鼓舞的參與熱情也與日俱增。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應該成為民眾的自覺行為。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中,傳承是其存續的主要動力,如果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不被民眾所認可、接受,甚至被民眾所排斥,那么,對它的保護就喪失了基本的意義。因為,保護此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目的在于滿足民眾的精神需要,進而形成和加強文化認同和民族自尊。因此,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過程中民眾應當是主要角色。”[6]
轉化投入機制制約了成果能夠產業化的前期孵化 在整個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主要涉及二次開發、中試、小規模生產等一系列環節,而這個過程中呈現出周期較長、前期投入巨大、存在巨大風險的情況。就從當前學校在科研方面的實際情況而言,在科研成果轉化上經費不是很充足,首先是由于事業經費與其相獨立,不作為投資經費支出,而其他的投資渠道還沒有建立或形成;其次是社會化的投資主體也十分缺乏,渠道也不暢通,特別是當社會資本投入后,涉及學校知識產權保值增值方面受制度上限制,使社會資本投入的積極性不高;最后,一些相對來說大型的企業的有效介入以及相應的一系列風險投資方面的有效形成與運作,使得轉化過程中所需的環境沒有形成。
隨著民眾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物質條件得以改善。在民間組織活動時會向家家戶戶收取相應的經費,村民們也很樂于交付,甚至有些資金雄厚的家戶,會主動多交費用,人人都是參與者,從而解決了經濟資助的問題。鼓手們所用的羊皮鼓和服裝,都由各自的家庭負責置辦整套家當,而款式色彩各村的隊伍保持一致。與此相應,2008年開始,國家調整了傳統節日的假期,在端午節可以放假2—3天,這時候,很多離家不遠的務工人員、上大學的年輕人都會回到家鄉,拿出家家收藏的羊皮鼓,抖擻精神,積極參與這一大型的民間集體活動,幾乎在每個隊伍的后面都會跟著小孩在模仿著,旋鼓舞更加煥發出新的活力。
在2017年筆者再次進行田野考察,得悉在端午節前的五月初二,在武山縣灘歌鎮舉辦了首屆旋鼓文化藝術節,由政府部門主辦,組織邀請了全縣各個鄉鎮的旋鼓隊伍來參加旋鼓舞比賽,而各級各部門的政府要員、新聞媒體都參加并宣傳了這一活動。作為觀眾的縣內外各界人士很多,灘歌鎮及其周邊的民眾都來觀看這一大型活動,宣傳很廣泛,藝術節舉辦得也很成功。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文化藝術節的時間選在了端午節前夕,這樣既保證了旋鼓舞練習的時間,又避開了端午節各村仍會有的民間活動;另外,在文化藝術節上的旋鼓舞是不能請幡的,只有在端午節這天舉行的旋鼓舞才能舉幡,鼓手們要去廟里上香,保留與延續其敬神娛神的“儀式”功能。文化藝術節是政府組織主辦,而端午節的旋鼓舞,是各村的鼓頭自己組織舉行。從這些保護工作中可以看到,縣文化局通過鼓勵幫助組建規模較大的旋鼓舞隊伍,基層文化站配合相應的鼓勵政策,積極努力組織。逐漸地,民間力量培植壯大起來,文化工作者也就慢慢地退出曾經的主導位置,將旋鼓舞的主導權還歸于“鼓頭”,由他們進行全盤的組織安排,政府部門只負責安保工作,其他不做參與,徹底的還俗于民,這樣更有利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自然活態性。

圖8:彩幡的變化
目前武山縣很多鄉鎮村莊都有自己的旋鼓隊,共有旋鼓隊68支,幾乎每戶人家都有扇鼓,并且還有向周邊鄉鎮輻射的趨勢。各級傳承人被請去做師父,教導年輕人學習旋鼓,旋鼓舞已經成為老少村民運動健身、歌舞娛樂、參與社會的一種途徑。如今,雖然放羊的不見了,狼也不再見到,民族之間的戰爭也沒有了,但是這一活動已經完全深入民心,成為當代民眾節日中的一個保留節目。
旋鼓舞從最初的與自然斗爭、娛神、軍事等功能作用,到現代社會中已經轉變成廣大民眾可以廣泛參與的集體娛樂項目,并且其裝飾與規模與日俱變,甚至自我調適后轉變性地進入文化藝術節。 “文化即在滿足人類的需要當中,創造了新的需要。”[7]在此過程中,各方面的參與者眾多,傳承人的技能更是獲得政府與民眾的認可,其自我的文化認同感得以確立,文化地位與社會地位也隨之提高,實現了傳承人群的延續保證,并且逐年形成慣例,發展的愈來愈有規模,這也從一個角度體現了我們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新時期摸索出了活態發展的現實可能。
伴隨著經濟模式的轉變,在城市化進程中,與農耕相關的文化形態逐漸在轉變著自己存在的意義與價值模式,而不再去強調其原本的面貌與作用。“我們也常說有某些文化比較‘純正’,但如果所謂‘純正’指的是從頭到尾的發展都從未有外界干擾,只有當地最古老的傳統,那么全球早已沒有純正的文化。”[8]通過武山旋鼓舞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過程可以看到,在急劇的現代文明沖突中,它也經歷了近20年低迷與危機,但因文化傳承并沒有完全斷裂和消失,有較為廣泛的民眾基礎,雖然其最初的功能與目的已經模糊或者說暗轉,組織規模與服飾也有了一些改變,但它在當下卻正在發揮其“傳統”文化的意義,正如日本人類學家荻野昌弘所講:“傳統的意義不在于忠實地傳承過去的遺產,而重在當前將某種特殊表演理解為傳統。”[9]廣大民眾對傳統的認識,是需要通過各種具體的呈現形式才能得以感知、認可,繼而才能談到傳承,而“傳統本身是不可見的,只有通過重要無形文化財的技巧,才能鮮活地存在于當下”。從旋鼓舞這一具體個例可以看到,傳統的、甚至是有著古老面貌的民俗文化,“一切組織和一切協調行為都是傳統的綿續性的結果,并且在每個文化中,都有其不同的形式”。[10]在當下通過傳承人的秉持,國家政策的引導與支持,基層文化工作者的努力,重新喚起了民眾的參與熱情。“文化是活著的人文世界”[11],旋鼓舞既保留了“公開游藝發展出來的社會品質——友誼與愛情的聯絡,遠親或族人的相會,對外的競爭和對內的團結”,[12]又展現出現代人類旺盛的生命力、健康活力、陽剛之氣等精神面貌,在今日的青年之中依然發揮著作用。新的調適讓旋鼓舞在今天更廣泛的傳播,實現了傳統非物質文化在當代的持續活態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