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點


盡管與飛天三次失之交臂,但鄧清明依然在堅持二十年如一日的訓練,為下一次飛天任務努力準備。
2016年5月,鄧清明和陳冬住進了狹小的、二十多平米的密閉艙內,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燈一直開著,機器的震動與噪聲環繞不歇。不能出去,不能洗澡,只能吃航天食品,只能兩人相對。
33天的模擬驗證試驗,完全比對神舟十一號載人飛船計劃33天飛行任務的內容,其中包括近乎殘酷的72小時睡眠剝奪訓練。執行飛天任務的2名航天員將從正在備戰的4人中確定。對50歲的鄧清明來說,這是他離夢想最近的一次,必須鉚足勁再一次發起沖鋒。比他小12歲的陳冬,同樣是首次飛天的候選人。
在密閉艙中的一天晚上,鄧清明的耳塞掉了,醒了。在持續的轟鳴聲中,他愣了一會,有一種忘記今夕是何年的茫然,然后下床撿起耳塞,繼續睡了過去。
從天空到太空
1984年,高中最后一個學期,在父母的鼓勵下,鄧清明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報了空軍招飛,沒想到竟然一路順利通過了各項體檢和考試,成為了一名飛行學員。去軍校報到的那天,村里很多人來為他送行。他暗下決心:一定努力干出個樣子,決不能讓家鄉父老失望。
飛行學員的學習和訓練緊張而辛苦,鄧清明順利完成航空理論學習,進入初教團,開始飛行訓練。
1985年的大裁軍,是人民軍隊在中國特色精兵之路上邁出的重要一步。面臨可能被淘汰的壓力,鄧清明訓練更加刻苦,最終以優異成績進入高教團,開始殲擊機訓練。1987年11月,鄧清明畢業被分配到駐在吉林省延吉市的空軍某團,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飛行員。
當了10年飛行員,1997年年底,鄧清明離開空軍部隊,被挑選入航天員隊伍。中國人民解放軍航天員大隊于1998年1月5日成立,鄧清明與另外13名戰友一起,成為中國首批航天員。
天空與太空,一字之差,對人的要求,卻是脫胎換骨。從頭來過,訓練與學習成了鄧清明生活的全部。
航天員的訓練,需要突破人的一個又一個極限。在高速旋轉的離心機里訓練時,航天員需要承受40秒的8倍重力加速度。訓練中五官被擠壓變形,眼淚不自覺地往外飛,胸部極度壓抑,呼吸非常困難,手臂抬不起來。做這種訓練時手邊有一個紅色按鈕,一旦挺不住了就可以立即按動紅鈕,請求暫停。但20年來,從未有誰按過這個紅鈕。
有時候,鄧清明從訓練室出來,身體僵硬,手會不自覺地抖。吃飯時夾起的菜,抖著抖著就掉在了地上。但鄧清明卻泰然處之,“我們從農村里走出來的孩子,能吃苦的。”
“天空中沒有痕跡,但鳥兒已經飛過”
2016年10月17日清晨,初冬的酒泉有些清冷,有點風,廣播里傳出零號指揮員清晰的口令聲。7時30分28秒,神舟十一號載人飛船正式點火發射。
就在前一天,4位待命的航天員接到命令,飛天任務由景海鵬和陳冬執行。這是鄧清明繼神九、神十飛行任務后,第三次接到備份通知。之前他為這次任務準備了3年,為飛行準備了19年。他不知說什么好,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側轉過身,給了景海鵬一個擁抱,說了句“海鵬,祝賀你”。
和上次一樣,鄧清明站在問天閣旁的小樓頂上,盯著火箭拔地而起,光芒四射。耀眼的白色尾焰徐徐上升,耳邊巨大的轟鳴聲讓他有片刻的失神,攥緊的拳頭松開了些,有些出汗。天空很快恢復了平靜。他想起那首詩:“天空中沒有痕跡,但鳥兒已經飛過。”
鄧清明3次入選載人飛行任務備份梯隊,每次都完成了和主份同樣標準的訓練任務,卻一再與飛天失之交臂。目送自己的戰友一次次飛天成功,一次次載譽歸來,失落感常常涌上心頭。
他一次次問自己,“為什么別人可以執行任務,而我不行呢?航天員是我的職業,身為一名航天員卻沒有執行過飛天任務,那不是我的失職嗎?”
但任務計劃安排沒有給他太多時間整理消極情緒。神十一任務期間,景海鵬、陳冬在天上飛了33天,鄧清明作為備份航天員在地面的航天員支持室陪伴了33天。任務結束后,鄧清明回到家,看到了令他終身難忘的一幕。
他推開門,看到女兒和愛人把他當英雄一樣迎進家門,再往前走,看到桌上滿滿的一桌好菜,滿滿的三杯紅酒放在桌上。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沖進衛生間把門一關,把水龍頭打開,哭了。他覺得自己真不是英雄,其中的苦澀,唯有家人最是l董得。可是突然之間,他抬頭看到鏡中的自己,又十分自責,愛人和女兒都這么高興,自己為什么不能高興一點?
第三次“歸零”
鄧清明的女兒畢業后,主動選擇了航天事業,成了一名“航二代”。2013年神十發射前幾天,鄧清明作為乘組人員進駐發射場,恰好女兒也在那里代職鍛煉。那時航天員都處于醫學隔離狀態,分別近一年的女兒每天都隔著圍欄來看他。女兒每次都特意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神,讓他安心備戰。
20年來,中國航天員6次飛天,6次凱旋,人們記住的是11位執行過任務的航天英雄的名字。但因為機會有限,21名航天員中,還有10位至今尚未實現飛天夢想,這10人中有5位首批航天員因為年齡超過黃金飛行期,不得不遺憾退役或轉崗,再也沒有一飛沖天的機會。鄧清明是唯一一名沒有執行過飛天任務,又仍在現役的首批航天員。
事實上,經過多年的訓練,航天員之間的差距非常小,可能會小到零點零零幾分,但這就決定了他們在航天任務中是主份還是備份。
幾乎每名航天員都當過備份,有的還不止一次。神五任務時翟志剛是備份,神六任務時他又一次與飛天無緣,但他兩次都站在戰友身后,微笑著送戰友出征。神七任務選拔時,航天員陳全僅以微小差距落選,他說:“我會努力當好‘備份,讓戰友在天上飛得更高、更踏實。”
每次任務成功后,航天員要做到的就是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給自己“歸零”,拋開過去,放空自己,以從零開始的心態迎接新的挑戰。
盡管與飛天三次失之交臂,但鄧清明依然在堅持二十年如一日的訓練,為下一次飛天任務努力準備。高速旋轉的離心機訓練,連續7天保持負6度臥姿的頭低位臥床訓練,低壓缺氧、模擬失重等訓練……
52歲的鄧清明說,自己依舊不成問題。他堅持“寧可備而不用,決不用而無備”的信條,時刻準備接受挑選、為國出征。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