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隱的險途

蘇露鋒，70后，媒體人，一心兩用，亦文亦書，漢字的意蘊美和形態(tài)美，皆不忍割舍。讀書愈多人愈惑，忙里偷閑偶露鋒。

中國的隱逸文化博大精深，關(guān)于隱士的記載也大量充斥史書，幾乎每個朝代都有著名的隱士。他們或天性自由，鐘情山野；或沽名釣譽，欲顯先隱；或功成身退，遠禍全身；或大道不存，唯保心志。有所謂隱于朝的“大隱”，隱于市的“中隱”，隱于野的“小隱”，也有欲隱而不得的“死隱”。

是選擇聞達于諸侯，建功立業(yè)，還是選擇歸隱林泉，做閑云野鶴，本是讀書人的自由。但這種自由，不是每個時代都有。

社會上有名望之士，是統(tǒng)治者特別是權(quán)力來路不正的掌權(quán)者極力籠絡(luò)的對象。他們妄圖以名士的歸附，來建立起自己統(tǒng)治的正當性和合法性。但保持思想貞節(jié)的名士寧可選擇山林歸隱，粗茶淡飯，也不愿屈身強權(quán)，以圖榮華。對這樣的名士，掌權(quán)者往往會惱羞成怒。因此，在這樣的時代，名士的歸隱之途，多半是死亡之路。王蝎是中國歷史上早期一個歸隱而不得的典型例子。

王蝎乃戰(zhàn)國時期齊國的一位著名隱士。當燕國軍隊侵占了齊國大部分領(lǐng)土時，燕王曾下了一道命令：為表示對王蝎的尊敬，任何人都不準進入他所居住的城鎮(zhèn)三十里以內(nèi)的地方。然后他們許諾封王蝎為擁有萬戶之采邑的將軍，并威脅如果他不接受的話，就要屠殺他家鄉(xiāng)的屆民。王蝎的回答是，因為齊王不聽他的勸諫，他只好退隱鄉(xiāng)下耕田，如果一定要他接受燕國的要求，那他寧可去死，他最終上吊自殺。

西漢和東漢的后期出了很多著名隱士，也有不少隱士死于掌權(quán)者之手，這與該時期的政治氣候有關(guān)。西漢和東漢的末期，外戚與宦官專權(quán)，政治走向衰敗。大道不存，加上宦海險惡，士人紛紛退隱，拒絕做官。但反復拒絕做官的危險眭，并不比在官場做官更小。

李業(yè)是西漢的一位著名學者，被朝廷任命為郎官。王莽掌權(quán)后，李業(yè)以病為由辭官。他閉門不出，不理會州郡官府要他到京師去的征召。太守強迫他應(yīng)召，讓人用擔架把他抬來。王莽任命了李業(yè)一個官職，但是他托病未到任，而是跑到山谷里隱居去了。軍閥公孫述盤踞西部地區(qū)后，也曾征召李業(yè)，但李業(yè)連續(xù)幾年都不予理會。最后公孫述派人帶毒藥去見他，給他兩個選擇：要么到朝廷上接受顯赫的職位，要么把這毒藥喝了。李業(yè)選擇了后者。與此相似的還有王皓和王嘉。王莽篡漢后，這兩個人都辭了官，也都拒絕響應(yīng)公孫述的征召，最終寧可自殺而不肯屈服于強權(quán)高壓。

與公孫述相比，東漢后期權(quán)臣梁冀對待那些敢于抗命的隱士更加兇殘。郝絮和胡武從漢桓帝初期開始就是朋友，都是志向高遠，對仕途不感興趣。由于郝絮和胡武不理睬梁冀的征召，梁冀大為不滿，就殺死了胡武及其親屬六十人，郝絮則被逼自殺。

東漢靈帝死后，董卓掌握了權(quán)力，更加變本加厲，即使是最著名的人士也得小心，很少有人能僥幸或膽敢抗拒征召，盡管他們對董卓的所作所為都不贊成。當時那些品行高潔的著名人士，如荀爽、蔡邕、韓融和陳紀等，都無法逃脫，因此都遭受了董卓之亂的災難。

大道彰顯，政通人和，固然令人神往。如果這些只是奢望，但能夠守護心中的“桃花源”，做“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也不錯，畢竟社會有選擇的自由。有包容，就有希望。東漢開國皇帝劉秀造就“光武中興”不是偶然的，他對名士嚴光一直給予極高的禮遇。盡管嚴光寧可過著儉樸的隱居生活，而不愿接受朝廷給他的顯赫職位。當然，如果一個社會連做隱士的權(quán)利都剝奪，就只剩下虛妄和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