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春華
私塾,亦稱蒙館、塾館,是舊時我國民間流行的一種教育形式,也指授課地點。民國末期,鎮江的國立小學數量少,大部分城鄉學齡兒童均就讀于私塾,富有之家則請塾師在家設館授徒,稱為“請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那年,我剛5歲,曾在離家不遠的一家私塾就讀過一年時間,童年私塾啟蒙生涯的那段記憶,仍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般。
那時,稱私塾教書的叫“先生”或“塾師”,不叫“老師”。我就讀的私塾先生姓羅,因此塾館便以先生的姓命名,叫“羅氏塾館”。聽附近老人說,塾館原先是一個大族的祠堂,廢棄了許久,被羅先生租用改作塾館。塾館前后兩進院落,僅用前院房屋教書,后院房屋閑著。
進入大門,兩側是廂房,為先生會客及書房用。正廳為大七架梁房,高檐口,三開間廳堂,十分明亮寬敞。廳堂窗子上有窗格屏檔,下面雕有葡萄、蓮子等圖案。廳堂前有一方天井,天井西側植有一株槐樹,夏日可蔭涼,這里便是我童年讀書上學的場所。
大廳正中迎面墻上懸有一幅“至圣先師”孔夫子圣像,下方設有一張長形條幾,中間供奉著一塊牌位,上書“天地君親師”五字,并設置香爐燭臺。條幾前便是一張大方教桌和一把太師椅,教桌上擺放著先生教書用的一摞摞線裝書籍、紙張、毛筆、筆架、硯臺、紫砂茶壺和戒尺。戒尺是一根用硬木制成的光滑板子,長30多厘米,寬約6厘米,厚約1.5厘米,是專門用來責打表現不好的學童手心的。打手心視情節輕重分別規定為3、5、7下,打7下手心就可能紅腫了,一般打3下的較多,打7下的很少。迎著大方桌有秩序地擺放著三排十多張小方桌和各式各樣的凳子,小方桌供學童讀書、寫字用,每人一張,坐的凳子須自帶,因此有長條凳、方凳、圓凳,形式不一。
塾館教書的羅先生,五十多歲,中等個子,額頭寬闊,戴個眼鏡,左腿有點跛,所以有個諢名“羅瘸子”。平時,羅先生總是身著一件灰色長衫,端坐桌前太師椅上,紫砂茶壺不離手,一副嚴肅冷漠的面部表情讓人望而生畏。學童們進塾館時,先得向他鞠躬道好;新進來的學童第一次見面時,必須跪下給先生磕頭,還要奉上紅包。
記得1949年中秋節過后,二姐手提一張圓高腳長凳,領著我去“羅氏塾館”就讀。見了羅先生,我磕了個頭,二姐奉上紅包。紅包實際上就是塾金,按學季交納,半年交納兩次。當時先生收塾金是以糧食計算的,每學季每個學童約交一斗麥子或稻谷,也可交現金。如若中途退學,塾金通常不退。塾館內共有十一二個學童,都是男生,年齡參差不齊,最大的八九歲,我年齡最小。
私塾教學沒有專門教材,設置的課程主要是認字、讀書和寫字。年齡不同,學習的內容也不一樣。
學童剛進塾館頭兩年都是念“字塊”,所謂“字塊”,即學童父母買來紅紙,裁成2寸見方的方紙塊,先生用毛筆在上面寫上字,由學童學認。先從最簡單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和一些常用的東南西北等字詞念起,每天教4個生字,第二天在先生面前熟練地讀出來,然后再教4個生字,如此反復逐漸增多。會念的字塊叫熟字塊,三天一次生熟字塊一齊念,假如念不出來,或者念錯字,抑或書背不出,輕則面朝墻罰站,重則揪耳朵、用戒尺打手心、罰跪,待全都會念、會背才允許回到座位上。
在私塾就讀的頭兩年,一般能認一千多個字,之后便開始讀傳統書籍。在私塾讀書,《百家姓》是“開蒙”讀物,接著讀《三字經》《千字文>《弟子規》等。先生念一句,學童跟著念一句。然后先生解釋詞句、文章內容。最后,先生搖頭晃腦地把全文通讀一遍,再逐個讓學童朗讀。
寫字是私塾中的一門重要課程。寫字分大楷和小楷,先從大楷學起,當時叫“寫仿”,也叫“仿牌”,即舊時油漆店里賣的白漆底子紅漆字的牌子,由學童用毛筆蘸上墨汁照紅字描寫。仿牌有八寸長、四寸寬,上面寫的總是這么幾句:“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等筆畫簡單的字,用水一沖還能再寫,所以也稱“水仿牌”“描紅牌”,目的是為今后寫仿紙打基礎。練習小楷是先生用紅小楷筆寫在紙上,學生按紅字描寫,基本上每天寫大小楷各一張,直到獨立寫大小楷并堅持練習。學童寫得好的字,先生就在字上“圈紅”;寫得不好的字,先生便用紅筆在筆畫上更正。
私塾沒有星期天,也不放寒暑假,只有春節、元宵節、端午節、中秋節、大冬才放假,“羅氏塾館”也是如此。因此,調皮的學童們編了個順口溜:“大冬大似年,家家吃湯圓。先生不放學,學生不把錢。先生放三天,學生把三千。”
過去,私塾上午和下午均不設課間休息。先生每次教課后,學生就讀書或“寫仿”。中間上廁所,先生教桌上有塊“出入牌”,一面寫的“入”,一面寫的“出”。上廁所學生將牌子翻為“出”,回來時翻成“入”,如再有學生上廁所,必須等先上廁所的回來翻好牌子后,才能上廁所。
1949年4月23日,鎮江宣告解放,人民政府開始逐步改造私塾,不斷擴大國立初等教育。隨后,私塾在鎮江城鄉逐漸消失,我也于1951年進入鎮江師范附屬小學學習,接受了6年國家正規初等教育。一晃六十多年過去了,往事如煙。但是,那一段啟蒙的童年生涯,卻是久久不能忘懷,難以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