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的肩上

■ 涼 茶

小時候的那些夏天，每到蟬鳴聒噪的夜晚，我都會伸手戳你的肚臍，而你會用滿是胡茬的下巴蹭我的臉，眼里的困意染上了窗外溫柔的月光。這月光不僅灑進了你的眼里，還灑滿了那個很小的陽臺，而我在你的肩上閉著眼，想象自己長出了翅膀。那時候，我覺得你是全世界最高的人，我坐在你的肩上，像坐在一架飛機上，可以看見最遠的山和最廣闊的海洋。不過，那是最短暫的航班，而你就是最不稱職的機長，因為每當我醒來，都是躺在床的中央。

那時的早餐，你喜歡做太陽蛋加醬油或者番茄醬，白米粥或者牛奶配火腿腸。真的沒那么好吃，也沒那么精致，但是你做的太陽蛋，我現在還念念不忘，紫皮洋蔥里面圈住了一片金黃。我很懷念那樣的味道，也很懷念那些躲在你身后，抬頭看著你穿著圍裙忙碌的時光。不過很可惜，時間是沙漏，溜走的那幾年，我們都沒辦法挽回。后來，各式各樣的餐館隨處可見，翻開菜譜，那些名字看起來好像都是你做過的，卻又都不如你做得好吃。

2000年，是獅子座流星雨爆發的一年，我們搬進了24層高的公寓，你帶我跑到樓頂許愿。我已經忘記當時許了些什么，只是發現我已高過了你的肩膀，而看海也不用再到你的肩上。后來的日子里，我很少見到你，你不愛照相，所以，我也沒什么好懷念你的影像。幸運的是，你占有的是我最年少的那幾年，那些日子都被我訂上了畫框，放在了心里。

高中時，我去了城市最邊緣的地方，離家遠卻又不愛住校，于是，我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一個人的生活雖自由，卻也特別容易陷入寂寞和失眠。那些被失眠無限拉長的夜晚，被無數的作業和速寫分割的生活，讓我變得特別焦慮和敏感。而你偶爾來看我時下廚做的一頓晚餐，好像帶我飛越了好幾個夏天的時光，回到那個最無憂無慮的小時候。所以，那些獨居的日子里，最幸福的便是我的胃被你豢養。

留了好多年的齊耳短發，已經不知不覺長到了肩膀，而我也已經變得能獨當一面，卻也再不能時時陪伴在你的身旁。后來，每次看到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我都有很多感慨想和你分享，因為我總會想到你帶我起飛的那個肩膀。飛機穿過群山，也越過海洋，停在別人的城市，最終也會降落到我的家鄉，就像我認識過很多人，經歷過許多事，但最后還是迷戀最初起飛的地方。而那些過了夜的委屈，那些說不出來的秘密，都放進了你幫我提的行李箱里。

第一次看綜藝節目《爸爸去哪兒》時，我突然就想起了關于你的很多模樣。你一米八六的身高背著小學生書包的滑稽模樣，你幫我給巴西龜換水、洗澡的調皮模樣，你圍著圍裙做飯的溫柔模樣，你送我離開、接我回家的疼愛模樣，你看晚報一副老學究的模樣，你在朋友面前夸我的模樣……

我長大以后，很多關于我愛你的話語，都因為覺得矯揉造作而被我隱藏，然后自己對著空白的文檔喋喋不休地述說。冗長的句子里藏著令人難忘的溫柔回憶，在葳蕤的年華里閃閃發光。而你永遠都是我最愛的老男孩，是我上輩子的情人，我這輩子的男朋友也應該像你一樣。

于是，我在凌晨一點打開微信，說：“爸爸，那么久不聯系，你可別變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