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波
一個被諷為“土、黑、胖”的高齡女孩,出現在一眾甜美可愛的少女中,當她宣稱試圖重新定義女團時,一群意料之外的粉絲迅速聚攏,一夜之間卷入盛大的狂歡,形成獨特的粉絲文化。
這是王菊和她的菊粉們,他們試圖正在重新定義偶像,也在重新定義粉絲。
5月28日晚上,小牧的朋友圈陸續有人傳各種帶“菊”字的微信群截圖,而每個人的昵稱也都含有“菊”字,傳播學專業的直覺提起了小牧對背后群體的興致,但問了一圈,沒人知道怎么混入這個群體。
要找到組織并不容易,一般只有朋友拉人,或在微博上投石問路。好在,兩小時后,微博上有人答應拉他入群。按要求,進群的第一件事,他需要改個菊名,所謂菊名,只要昵稱有任何諧音為“菊”的字即可。
私下有人告訴小牧,“不妨告訴你,我沒有看過《創造101》”。
兩人心照不宣,他們此前并不知道《創造101》有個女團選手叫王菊,他們只是來湊熱鬧的,比起那位陌生的偶像,這個帶 “菊”字的粉絲群體更吸引人。
菊字輩粉絲們自稱陶淵明、菊粉或者菊家軍等。他們也不過幾天前剛pick上王菊。原先很多人還是菊黑,在他們眼中,這個26歲的高齡女孩,又黑又胖又壯,扮相還土,在一眾甜美可愛或者性感美少女中,她顯得格格不入,怎么也不像是女團選手。
但隨著王菊在為數不多的出場中,頻繁說出了標榜自我、獨立的言論,老粉對她的印象越來越改觀,“沒有想象中那么差,輸就輸在外貌上”。直到人格魅力為她披上光暈,王菊擁有了一批可能是她從未想過的粉絲,LGBT,女性,加上少數直男,來自設計、公關、文案、媒體等專業背景,源源不斷地聚攏起來,松散地組織在一起微信群里,組成了一支浩蕩的文案大軍,靠著毒性十足的表情包、順口溜和拉票段子,他們卷起了一場社交媒體的狂歡。
在這場粉絲狂歡和亢奮情緒的裹挾下,小牧很快開始往朋友圈拉票,甚至參與了拉票段子、順口溜和表情包的創作。小牧認為自己已經是一名“菊內人”了,雖然有可能被定下“菊心叵測”的罪名,但他從未感到這么狂熱過。
許多人跟小牧一樣,這是他們第一次狂熱地追星,第一次形成一個飯圈團體。但混過飯圈的人又覺得,這里是最不像飯圈的地方,沒有嚴明的組織,沒有號令,拉票也難免混亂。
不過,這也是菊粉感到自豪的地方,“大家腦洞清奇,不遵循飯圈規則,顛覆了傳統的追星方式?!?/p>
這個獨特的飯圈中,偶像被一種獨特的方式塑造出來。拉票文案千奇百怪,其中傳播最廣的文案中,偶像換成了三姨家慘兮兮的二表姐:二表姐參加選秀去了,如果沒人投票,再失敗了,她就沒辦法過年回家團聚。
拉票的花樣越來越多,漂流瓶、搖一搖,陌陌,攻占朋友圈和微博,轟炸身邊親友,從線上到線下,不放過每一個角落。最“一菊兩得”的,莫過于點外賣、坐滴滴時,也給菊姐拉上一票。即便是微博上有黑粉diss王菊,菊粉也從不氣急敗壞,跟人點頭哈腰,然后接著拉票。
除此之外,說菊言菊語的第一守則,是打破一切守則,先不考慮意義傳達,只要與“菊”發生關聯即可,可以是諧音、同韻,菊勢不妙,大“菊”為重,毒菊醬心……當然,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任意發揮,不受限制。諸如“菊者自菊”,這是菊粉自律。菊字組詞能力越來越強,正在脫離固有的用語習慣。
菊話更新很快,緊貼熱點。當藝人劉維向菊外人楊迪安利王菊時,菊粉們馬上更新了菊話寶典,新添了一個新詞,叫“菊維己友”。
第一次追星的菊粉們,他們面對敵軍有成熟老練的飯圈經驗,拉票手段更有戰略性、紀律性,“即便大家心思活泛,鬼點子多,也難免有思路枯竭的時候”。好在微博上越來越多的菊外人開始為王菊投票。真正考驗是在未來,而且已經有人對這個這場盛大的狂熱感到擔憂,不知道它會持續多久。
從不追星的馬特發現 “追星這么好玩,人生前二十年白過了”。
馬特是大二的動畫專業學生,5月29日早上之前,她以為追星的全部,不過微博刷一刷,樂一樂。正如她喜歡的梁朝偉、張震。
其實第一期她就注意到了王菊,但那時候,她還很討厭她,人丑、囂張跋扈?,F在,她享受到了人生第一次的狂熱追星,過程充滿創作、傳播的樂趣。她在朋友圈一條條地復制拉票信息。但她面臨的困惑也是大多數菊粉的,人們搞不懂為什么要投給這個長得不好看的人。“尤其是面向直男時,他們果斷轉投其他長相甜美的選手?!?/p>
相反,對于如今的馬特來說,“漂亮的女孩子遍地都是。但王菊不一樣。”這是許多菊粉所共有的心態:“這是我們對刻板女性美感的抗議?!?/p>
蘇打是一名醫學學生,今年大三,平時只追美歐明星。王菊是他最開始就關注到了,但是其間心態幾經轉變,從調侃到最后入坑,成為狂熱的菊粉,相貌已不再被討論,“找不到更好的詞,我認為她有歐美diva那種氣質,我期待國內出現一位這樣特質的女明星?!?/p>
轉變點還是王菊說了那番關于女性權利和精神獨立的話。那是王菊第二次參與公演,在創作“木蘭說”的歌詞時,王菊把母校上海市三女中的校訓提煉出來,融入歌詞。在采訪中,王菊將獨立排在第一,“精神獨立和經濟獨立,對于女性來說,我覺得太重要了?!?/p>
在蘇打逐漸清晰的認知中,王菊代表了一種girl power。有的菊粉在采訪中說,人們在她身上找到了自己,共情于某種邊緣和弱勢的相同處境,狂熱之下,還有無聲的立場。蘇打也承認,各種訴求也好,或者各種純粹消遣也好,在狂歡中,有超出王菊本身的部分。
“這到底是個娛樂至死的時代?!?/p>
難免有人提及蔡依林,蔡依林的語言、視頻和圖片延伸出來,形成一個小眾文化體系——淋文化。淋文化的接受者,自稱本質騎士,卻充滿了惡搞,跟真正刷數據買專輯的粉絲截然分化。
但蘇打不希望菊文化成為淋文化,他希望粉絲全都zqsg(飯圈術語,意為真情實感),不愿看到這種分化。因此,之后的一切,就看作品能不能留住粉絲們的心了。
而現在還是偶像誕生的前夜,出道任重而道遠。
( 戴雅婷對本文亦有貢獻;小牧、馬特為網名,蘇打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