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好中國“故”事

惠娟

在英國樂施會（Oxfam，一個世界性的慈善機構(gòu)）的書店打工的時候，一位日本同事得知我是中國人，掏出筆在紙上以他所能達到的工整程度，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兩個漢字“長安”，并用支離破碎的英語問我，中國是不是有這個城市。若是在國內(nèi)，我可能會滔滔不絕講上良久。但彼時，這個問題卻讓初到異國、正處于“文化沖擊”調(diào)整適應期的我悵然若失。一瞬間“時空交錯、今夕何夕”。下班回住處，連過條馬路這樣短的距離，我都好似在恍惚中走完。后來，有本講世界奇觀的書準備上架，我借“職務之便”，把它翻到介紹兵馬俑的那一頁，擺在了臨街櫥窗最顯眼的位置。果然，這本書很快就被一個看起來頗為文雅的白人女孩兒買走了。小小“心機”，聊以自慰罷了。

作為學習跨文化交流專業(yè)的留學生，課堂內(nèi)外，有意無心，總是繞不開一系列圍繞“文化”展開的概念，“文化身份認同”“文化沖擊”“文化維度”“文化誤讀”，等等，甚至入學的摸底論文題目都是“如何從概念和定義上闡釋‘文化一詞”。用學術(shù)語言、理性思維逐步解構(gòu)一個如此虛無縹緲的抽象概念，讓英語并不十分靈光的我，時常感覺痛并快樂著。“痛”自不消說，“快樂”何來呢？大概就是碰到那些無論如何也無法翻譯成其他語言的漢語意象時，出身中文專業(yè)的我內(nèi)心不足為“外人”道的，狡黠又促狹的“精神勝利法”吧。

人們常說出了國更愛國，而我這種愛仿佛在精神層面尤甚，也愈深沉久遠。對于我，出國是離家，是離開這片土地，更是離開了“文化”，不啻于被斬斷手足還要扼住咽喉，無法呼吸。記得導師讓每個人闡述自己對于“文化身份認同”的理解，我在黑板上畫了個太極圖，導師問何解，我說，簡單，和而不同。

在英國將近7年，或許是接觸面還不夠廣泛吧，幾乎從未有人把我認作日本人或韓國人。有時出于好奇，我也會忍不住問身邊的外國朋友原因，他們雖然說不清究里，但就覺得我是個中國人?；蛟S是因為還算扒過幾年“故紙堆”，我的身上會帶著那么一點西方人臆想中的“東方”味道。他們腦海中的“東方”或者說“中國”，既旖旎又奇詭。地理的距離、民族的差異、語言的不同、歷史的紛爭等等因素，凡此種種，從古至今，西方其實可以說從未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和理解東方，反之亦然。

我們專業(yè)的學生國籍從北歐到拉美，幾乎遍布全球，課堂上要求大家匿名在紙條上寫出對某一個國家（或民族、種族、群體）的“刻板印象”，結(jié)果五花八門、天馬行空。公布作者后，隔海相望的英法兩國千百年來愛恨糾結(jié)，反而更加互相“看不順眼”。可見一種文化背景下成長的人對于不同文化背景的“誤讀”“戒備”甚至“敵意”，實屬正常現(xiàn)象。距離既可以產(chǎn)生“美”，也會產(chǎn)生很多其他。作為接觸“他者”的“自我”，當然要隨“他者”的不同去“和光同塵”，但雖有萬化不離其宗。在我，這個“宗”就是華夏一脈自濫觴迄今不曾斷絕的精神內(nèi)核，或許杳冥不能盡述，但我始終堅信其存在與延續(xù)。在去喬治·何克的母校圣喬治中學做中國日活動的時候，這所與中國淵源頗深的學校校長跟我說，還是你們的哲學好，你們的哲學就在生活里，這樣人的精神才能平和。我不禁贊道，你比很多中國人都更了解中國。自“信”是故自信。

2011年倫敦發(fā)生騷亂時，我正在當?shù)?。猶記得事后，當時的倫敦市市長在媒體上呼吁，要加強對當?shù)厍嗄辍皞惗貧v史、文化的教育”。在他看來，此次騷亂的根由，特別是大量青年人參與其中的根由，除受到蠱惑外，很大程度上是緣于對倫敦知之甚少，缺乏那種“此地是我家”的發(fā)自內(nèi)心由衷的愛。

2013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發(fā)表重要講話時，精辟地論述了當代中國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間的淵源關系，深刻地闡述了如何正確“古為今用”的道理。隨著國家對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視與推廣，“古老”在年輕人中越來越流行，這無疑是個讓人欣喜的開始。內(nèi)化于心的文化自信，外化于行體現(xiàn)出來的是作為中國人、作為炎黃子孫的自尊，是共同的民族記憶，是由古圣先賢傳承下來皎若河漢的精神物質(zhì)遺產(chǎn)充實起來的那根獨屬于華夏的脊梁。而這，只能從“自知”中來，要知道這條脈絡如何從肇端一路走來。從深沉的積淀中去蕪存菁，自有一條一以貫之的主線，那便是我們民族最可寶貴，也最卓爾不群、獨立不遷的精神氣質(zhì)。根深自然葉茂，厚植于中華沃土，任爾東西南北風。

這就是我愛的中國“故”事，生系死系。（作者系英國謝菲爾德大學跨文化交流專業(yè)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