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五園的起始 暢春園

文 李 睿 趙連穩(wěn)

作者李睿系北京聯(lián)合大學應用文理學院專門史研究生，趙連穩(wěn)系北京聯(lián)合大學北京政治文明建設研究基地常務副主任、研究員

中國古代的風水學，一直對國人生死宅墓的選擇產(chǎn)生著重大影響，自認“受命于天”“君權(quán)神授”的古代帝王，在營造宮殿、園林等皇家建筑時非常重視風水學，風水寶地成為皇家建筑選址的首要條件。暢春園的選址就是康熙皇帝欽定的。

炎炎夏日，海淀公園內(nèi)綠樹成蔭、碧波蕩漾、涼風習習，避暑觀光的游人絡繹不絕。但徜徉其中的很多人并不知道，這里曾是歷史上著名的皇家苑囿——暢春園的遺址。

暢春園是清朝在北京西郊興建的第一座“避喧理政”的大型皇家園林，在“三山五園”建造中具有十分重要的開創(chuàng)之功，其后雍正、乾隆兩朝，都以暢春園為參照，營建了圓明園和清漪園。

暢春園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建成，之后到乾隆末年基本都得到了較好的保護。道光以后暢春園的功能喪失殆盡，逐漸走向衰落，咸豐十年（1860年）遭到英法聯(lián)軍的焚燒，此后衰敗加速，民國初年只剩下西北角的恩佑寺和恩慕寺的部分遺跡。

一

暢春園的前身，是明代武清候李偉的私家園林清華園。李偉作為明朝外戚，采取各種手段巧取豪奪，成為京城巨富，為其營造清華園打下了雄厚的經(jīng)濟基礎。清華園規(guī)模宏偉，建筑華麗，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私家花園。清代吳長元所著《宸垣識略》一書，稱贊清華園為都城第一名園，其水景也是江淮以北首屈一指的。

明末清初，清華園逐漸衰落，清軍進攻北京時也對其進行了破壞和劫掠。康熙初年，清華園歸肅親王豪格之孫、顯親王丹臻所有。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顯親王將該園奉獻給康熙皇帝，次年遂正式開始營建新園，至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基本建成，并命名為“暢春園”，取《易經(jīng)》“乾元統(tǒng)天，則四德歸之，四時皆春”的含義，希圖君主行仁政，使天下萬物眾生都各得其所，帶來四時皆春、物阜民豐的局面。

雍正帝即位后，在康熙帝的寢殿清溪書屋旁修建了恩佑寺，寺中供奉康熙帝御容，雍正帝每月必親往瞻拜。暢春園還成為皇子讀書學習的地方，雍正二年（1724年），皇子弘歷移居園內(nèi)中宮西側(cè)的閑邪存誠殿讀書，后來才搬到圓明園長春仙館。此外，園內(nèi)房屋還被賞給太監(jiān)居住，令他們在園內(nèi)學習弓箭、藤牌、鳥槍、槍、刀等武器，作為雍正帝外出及居住在暢春園時的宿衛(wèi)。雍正帝雖然也有在園林中處理政務的習慣，但他卻以自己的賜園圓明園為“避喧聽政”之所，將圓明園擴建為新的御園。

乾隆年間，暢春園成為“皇太后園”，即乾隆帝生母孝圣憲皇后晚年的主要居住地。期間進行過三次修繕和改建，并施以很好的保護和管理，園內(nèi)安全保衛(wèi)工作也很到位。孝圣憲皇后去世以后，乾隆帝規(guī)定暢春園永遠作為“皇太后園”，子孫后代均不得更改。

然而，從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皇太后去世直到嘉慶年間，清朝都不再有皇太后，暢春園進入漫長的閑置時期，修繕、保護、管理力度都大不如前。至道光元年（1821年），清朝才又有皇太后，但此時的暢春園建筑大多破舊損毀，大小湖泊也多擁塞。道光帝認為暢春園地界開闊，修繕工程短期內(nèi)不可能完工，以此為理由破例將皇太后住所改在了圓明園中的綺春園。

隨著清廷的衰落和西方列強的入侵，暢春園逐漸成為一座廢園。咸豐帝為了給他的弟弟修葺賜園，從暢春園拆卸木料。咸豐十年八月二十四日（1860年10月6日），英法聯(lián)軍攻占海淀，將圓明園、萬壽山清漪園、玉泉山靜明園、香山靜宜園及周圍園林一齊焚毀。暢春園內(nèi)僅存的恩慕寺、恩佑寺、清溪書屋等園林建筑，被徹底焚毀，暢春園與圓明園一樣變成了一片廢墟。園內(nèi)殘存的建筑木料在同治和光緒年間被拆用于圓明園與頤和園復建工程。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lián)軍占領北京時，暢春園再次遭到附近居民及八旗駐軍的洗劫，園內(nèi)樹木山石均被私分殆盡。之后，清政府將暢春園的護園河道和園內(nèi)的河湖填平，作為訓練軍隊的操場。

《五園三山及外三營地圖》中的暢春園和西花園

二

暢春園的命名寓意“八風來朝”“六氣通達”“順天而治”，體現(xiàn)了封建帝王的治國理念。

中國古代的風水學，一直對國人生死宅墓的選擇產(chǎn)生著重大影響，自認“受命于天”“君權(quán)神授”的古代帝王，在營造宮殿、園林等皇家建筑時非常重視風水學，風水寶地成為皇家建筑選址的首要條件。暢春園的選址就是康熙皇帝欽定的。

從方位上看，海淀位于北京城的西北方，風水學中西北方為乾為天，為圓為君，為剛健勇武，是一塊風水寶地。此外，從自然風景角度來看，海淀地處西山山脈與平原的過渡地帶，地下水源充足，泉水密布，在西山的映襯下，青山碧水，一派江南水鄉(xiāng)的景色。明清以來多有文人騷客賦詩作畫，贊美西山風景，如著名書畫家文征明用“十里青山行畫里，雙飛白鳥似江南”的詩句來吟頌西郊山水之美，一代文豪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也曾忘情地寫下“雁被西風驅(qū)譴，人被西山留戀”的佳句。

中國建筑講究以中為尊，意為帝王居天地之中而一統(tǒng)天下，在皇家建筑中，強調(diào)主要建筑必須在中軸線上，次要建筑分布在兩側(cè)，正殿建在中軸線的核心部位。

暢春園正面有五座大門，中間為大宮門，門外建有東西朝房各五間。門內(nèi)正對著的是康熙帝上朝理政的九經(jīng)三事殿，相當于紫禁城的太和殿，是暢春園內(nèi)高大雄偉的單層殿堂。暢春園建筑以南部的宮殿區(qū)為主，北邊的苑林區(qū)為輔，宮殿區(qū)又以位于中軸線上的九經(jīng)三事殿為主。中軸線東側(cè)的澹寧居，是康熙皇帝日常理政的場所，相當于紫禁城的養(yǎng)心殿，東北角的清溪書屋，則是康熙皇帝居住的地方，西路是帝后游玩和太子活動的領域。

暢春園內(nèi)殘存的界碑

整個暢春園布局依照皇宮定式，井然有序，前朝后寢，尊卑分明，體現(xiàn)了皇權(quán)的至高無上。

暢春園在景觀設計方面不僅繼承了明代清華園的做法，而且還有進一步發(fā)展，展現(xiàn)了精湛的建造藝術(shù)，達到了很高的意境和藝術(shù)效果，真所謂“雖由人作，宛若天開”。

據(jù)史書記載，清華園水面很寬闊，勘稱江淮以北之首，園內(nèi)有人造假山，種植大片花果、牡丹、芍藥，繁花錦簇。暢春園進一步強化了清華園的這一建筑藝術(shù)特色，人工挖湖十余處，通過錯綜交叉的水道彼此相連，渾然一體。園內(nèi)具有通暢的水上交通，可以乘船游覽各個景點。園內(nèi)景觀設計很好地運用了“因水成景”的手法， 前湖中有一個大島，島上有瑞景軒、林香山翠、延爽樓三座建筑物。延爽樓是個三層高的大樓閣，是暢春園的制高點，南眺朝寢，北望碧波。前湖的東邊有一長堤，遍植丁香，稱丁香堤；前湖的西邊則有芝蘭堤和桃花堤。清溪書屋位于東路的最北端，水環(huán)河繞，四面臨水，環(huán)境清幽。

暢春園的疊山藝術(shù)堪稱一絕，園內(nèi)有五十多座土山，岡巒連接，河湖之間，低岡盤桓，婉轉(zhuǎn)起伏，曲徑通幽。另外，還使用江南的名貴山石疊砌了十幾座假山，如云涯館往北為一系列的疊石假山，出自疊山大師張然之手，怪石突兀，氣勢不凡。

三

暢春園作為皇帝的御園，其功能是多元化的。首先它有避暑養(yǎng)生的功能。暢春園中秀麗的山水風景，比起紫禁城中沉悶壓抑的氛圍，特別是盛夏時節(jié)的悶熱難耐來說，更加令人賞心悅目。康熙帝常常乘龍舟在園內(nèi)河上游憩，泛舟觀荷，欣賞美麗的山水景色。康熙帝住進暢春園以后，身體健康狀況大有好轉(zhuǎn)，歷史上記載“煩疴乍除”，可能有點夸張，但對他養(yǎng)生十分有益，這一點是肯定的。

其次，暢春園具有“避喧理政”的功能。由于暢春園距離紫禁城較遠，更重要的是清代皇帝過慣了游牧生活，不喜歡在呆板乏味的紫禁城中生活，所以暢春園就成為康熙皇帝處理朝政的場所。據(jù)統(tǒng)計，康熙皇帝自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首次駐蹕暢春園，至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十三日病逝于園內(nèi)寢宮清溪書屋，前后36年，每年都在暢春園處理朝政。36年間累計居住暢春園257次、3800余天，年均駐園107天，最短者為29天，最長者為202天。康熙皇帝在這里處理政務、接見朝臣、任命官吏。例如，康熙四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康熙帝一天之內(nèi)處理了八件政事，其中包括召見新上任的云南巡撫郭琛。

此外，康熙帝還在這里策試選士、閱試武舉、賜宴王公大臣、接見外國使節(jié)和舉辦千叟宴等。

第三，皇太后頤養(yǎng)天年的功能。清朝以孝治天下，皇帝率先垂范，在暢春園中奉母頤養(yǎng)，恪盡孝道，并在園中建立寺廟，以供瞻拜先帝和太后遺容。早在康熙時期，就將孝莊文皇后和孝惠章皇后請進暢春園居住，康熙帝經(jīng)常問安，不時宴請。乾隆帝為奉養(yǎng)皇太后，對園內(nèi)無逸齋、凝春堂、蕊珠苑和集鳳軒等建筑進行修繕，將“澹泊為德行宮”改名為“春暉堂”，把其后的“壽萱春永” 寢殿作為皇太后常年居所，并對暢春園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進行了妥善安排。皇太后于乾隆三年正月住進暢春園，除節(jié)慶日移住圓明園長春仙宮外，其余的日子均住在暢春園里。

位于暢春園遺址的海淀公園景觀

四

在清朝還沒有實行秘密立儲制度之前，康熙皇帝實行的是嫡長子繼承制。康熙十四年（1675年），康熙帝把皇后所生的剛滿周歲的胤冊立為皇太子。胤被立為儲君，引起非皇后所生的大阿哥胤的不滿。胤以為自己是皇長子，應該立為太子。胤和胤的背后形成了兩個利益集團，索額圖和明珠分別是兩個集團的主要大臣，相互傾軋。與此同時，太子的權(quán)力欲望越來越膨脹，加上他殘暴不仁，加劇了和康熙皇帝之間的矛盾，終于導致了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九月的第一次廢太子事件。

但是，康熙帝從心里喜歡胤，加上自己年紀大了，需要早日把太子人選確立下來。《清實錄》記載，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三月，復立胤為皇太子，但胤急著要當皇帝，他和步軍統(tǒng)領、九門提督托合齊勾結(jié)起來，逼父讓位。康熙五十年十月，康熙帝罷免托合齊，任命隆科多為步軍統(tǒng)領。次年的十月，康熙帝在暢春園對太子黨的大臣痛加訓斥，將托合齊凌遲處死，刑部尚書齊世武、兵部尚書耿額被判絞刑。

此后康熙帝再未冊立皇太子，綿延三十多年的太子之爭嚴重損害了康熙帝的身體健康。

千叟盛宴在暢春園辦過兩次，第一次是康熙帝六十大壽的時候，第二次是他六十九歲生日的時候。

恩佑寺（始建于雍正元年）山門遺址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三月，康熙帝在暢春園大宮門前大擺宴席，賞賜不遠千里前來給他拜壽的老人，宴會分三天進行，場面很宏大。三月二十五日，康熙帝在暢春園宴請直隸以及全國各省漢族老人4240人，二十七日宴請八旗老人，二十八日于暢春園皇太后宮門前賜宴八旗年老婦人。第二次千叟宴舉辦于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三月二十三日、二十四日。這次人數(shù)略有增加，內(nèi)容和第一次差不多，也是賜宴、賜酒、送禮品。

暢春園千叟宴后，與宴官員紛紛寫詩贊頌，祝皇帝萬壽無疆，如張鵬翮所作七律《萬壽詩》曰：“太平天子壽無疆，萬國嵩呼玉歷長。久道化成逢節(jié)令，梯山航海共稱觴。笙歌徹路迎先仗，朝野歡欣祝圣皇。此日龍顏真有喜，萬年朝色滿朝堂。”皇子們也寫了祝壽詩，誠親王胤祉《萬壽詩》寫道：“華渚虹流景運開，中天云物正昭回。北辰環(huán)見諸星拱，南極光連帝座來。品類歡心歸壽域，乾坤佳氣滿春臺。萬年枝上宮鶯囀，惠日和風遍九垓。”

康熙帝晚年身體狀況每況愈下。據(jù)《清實錄》記載，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在長達幾個月的塞外木蘭秋以后回到北京，沒等身體恢復，二十一日，又趕往南苑圍獵。十一月初六日晚上，大風驟起，氣溫突降，康熙皇帝受寒而病倒，第二天返回暢春園養(yǎng)病。十二日深夜，康熙帝的病情急劇惡化，夜半剛過，急命皇四子胤速回暢春園，同時，又召諸皇子和理藩院尚書隆科多等人到清溪書屋御榻之側(cè)。隆科多傳達皇帝口諭，讓皇四子胤登基。

第二天早晨，康熙皇帝駕崩在暢春園的寢殿。當天晚上，康熙皇帝的遺體從暢春園被運到紫禁城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