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博物館陳列設計的價值傳播與美學引導
——以博物館陳列設計理念與實踐為例

陳 岸

博物館是人類生存狀態物證的收集、典藏、研究、陳列的場所，是為大眾提供知識、教育、觀賞、娛樂、思考與社交的文化機構。當代博物館從傳播學的意義上看，實質是在傳播一種價值觀。而這種傳播是以陳列形式為主要傳播渠道的。博物館的藏品是由陳列方式與觀眾產生交流與溝通。從博物館方法學的意義上看，同樣的展品不同的陳列形式就會產生不同的效應。

陳列形式設計是據于一定的價值觀，用特定的美學手段與形式生產一個具有獨立界域、特定目標、個性化行為的客觀主體，引導觀眾深入直至浸入要表達的歷史、社會、文化背景之中，并生成預期的情感與態度。

當代博物館的價值傳播是為了讓大眾形成正確的價值觀、人生觀與世界觀，但這個傳播必須以美學為引導方能事半功倍。當代博物館的陳列設計理念就是如何在確定的價值觀指導下運用美學創新形式讓價值傳播最大化。每一個博物館展覽，可以說是一段奇妙的旅程，從承接展覽的開始，到展覽的完成，猶如孕育生命的過程，其中的酸甜苦辣、個中滋味，只有親歷者才有切身的體會。在筆者從事博物館展覽設計的24年間，前后近百個博物館的展覽實踐，感悟頗多。沿美達理，茲以“立意構思之美、空間布局之美、材質肌理之美、節奏韻律之美、燈光氛圍之美、版面設計之美、展品陳列之美、匠心營造之美”概括之，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只有讓觀眾沉浸在大美之中，才能成功地不露刻意痕跡地虜獲人心，才能讓要傳播的價值觀自然而然地深入人心。

一、立意構思之美——價值傳播的核心

展覽設計的立意構思，是展覽設計的第一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好的創意思路，能把展覽的核心價值觀及靈魂予以提純，達到展覽內容和形式的高度統一。渾如天作之合的構思，如南宋陸游詩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樣，亦如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雕塑家米開朗基羅所言，“雕塑是已存在石頭之中，我只是把她找出來而已”。

圖1 嶺南圣域展覽序廳，結合了玄武的各種元素，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

與展覽主題高度契合的具有象征意義的創意元素，能很好的提升展覽形式設計的高度。2016年，筆者承擔了佛山市祖廟博物館基本陳列“嶺南圣域——佛山祖廟歷史文化陳列”的設計。該展覽共分五大部分，內容分別為：真武崇信、圣域春秋、祖廟儀典、古建華章、藝宮尋珍，總面積達800多平方米，共展出文物兩百多件（套），文照和圖片近三百張。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全面展示祖廟歷史文化的基本陳列，更是明清佛山恢弘發展史的重要縮影。如何能把展覽的特色和展示內容進行巧妙的融合？如何通過立意創造亮點？經過對展覽內容及展示空間的充分了解，最終筆者決定把北帝的元素結合進展覽的空間設計，根據展廳上下兩層的空間特點，以“北帝在上，山云在下”作為空間的布局，一層展廳講述的是北帝的內容，以北帝坐像外輪廓為展廳的平面布局流線，觀眾從北帝丹田的位置進入展廳。地下一層展廳講的是祖廟儀典、祖廟建筑藝術及珍藏等，以“山、云”為平面布局的依據，結合展覽內容的五個部分分別用“水火土木金”五大元素作為設計和陳展主線，創意元素的巧妙運用，使展覽的內容和形式達到高度的統一，令人產生耳目一新的感覺。該展覽獲得了第一屆（2015—2016年度）廣東省博物館陳列展覽精品獎。

二、空間布局之美——傳播空間的美學

空間布局是展覽設計需重點考慮的另一個因素。好的空間布局，猶如畫石膏素描定大形的基本結構線，結構比例線定得好，深入繪制才有基礎。空間布局亦如文章的起承轉合，節奏把握得好，觀眾才能觀展舒暢。但往往展覽的建筑空間，大部分是交鑰匙工程，建筑的空間設計并沒有充分考慮展覽的需求，這就需要設計師有足夠的經驗及豐富的空間把控能力，化腐朽為神奇，通過恰到好處的設計，把展廳空間的不足變成展覽的特色。

佛山市祖廟博物館嶺南圣域展覽的建筑，是由一棟兩層高的仿古建筑。因樓外立面高度的限制，地面下挖一層。從主入口進去，首先看到的是負一層的中庭，建筑空間比較難處理。原館方的思路是負一層中庭作為一個休憩空間，作為展覽的過渡，一層及負一層的室內空間作為展廳。按常規的空間布局這樣難以彰顯展覽特色。經過和館方的多次溝通，筆者把負一層中庭作為展覽的一部分，并且把展覽最重要的場景北帝巡游的模型場景放在負一層展廳的中間，一層和負一層的樓梯之間通過北帝巡游活動的剪影進行銜接，很好地解決了空間布局及展線問題。

圖2 嶺南圣域展覽的中庭，北帝在上，山云在下，中庭空間形成了靈動的紐帶。

圖3 、圖4 嶺南圣域展覽變化多樣的空間布局。

三、材質肌理之美——成敗在于細節

材質肌理是展覽重要的表述語言，通過不同材質、肌理對比營造豐富的展示效果，可讓展覽更具親和力和趣味性。

2014年，筆者承擔了廣東省博物館“嶺南印記——粵港澳考古成果展”設計任務。該展覽以嶺南地區重要考古成果為線索，整合粵港澳地區多家文博單位資源，共展出560件/套粵港澳三地重要文物。這次展覽是三地文博界繼“東西匯流”“海上瓷路”之后的第三次重要文物大展，也是規模最大的一次。

筆者在進行廣東省博物館“嶺南印記——粵港澳考古成果展”設計時，根據不同的展示內容，在展示材質上加大對比，把洞穴、陶窯、沉船、礁石、宮殿、墓道的材質結合到展覽設計中去。豐富的材質及肌理對比，形成了獨特的視覺效果。該展覽獲得了第十二屆（2014年度）全國博物館十大陳列展覽精品推介國際及港澳臺合作獎。

圖5至圖6 不同空間采用不同的材質肌理對比，形成豐富視覺效果。

四、節奏韻律之美——引導觀眾的呼吸

從某種意義上說，展覽也是凝固的音樂，從輕快的致愛麗絲到凝重的交響樂，從雨打芭蕉到高山流水，每一處空間、每一套展柜、每一個場景、每一塊展板，都是這首樂曲上的音符。設計師亦如作曲家，在展覽的五線譜上創作出具有感染力的作品。有經驗的設計師，能很好地把握住展覽的節奏韻律，在展覽中營造不同的亮點，消除觀展過程的視覺疲勞，給觀眾以美的享受。筆者在設計嶺南印記時，便是把洞穴古人生活場景、陶窯生產場景、水下考古場景、南越王墓道入口等作為布展節奏中的亮點，讓觀眾進入該空間時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如果說歷史考古類的作品是交響樂的話，那么位于廣東順德陳村鎮的三字經文化展覽館就是一首輕音樂。《三字經》是中國的傳統啟蒙教材，三字一句朗朗上口，因其通俗、順口、易記等特點，使其與《百家姓》《千字文》和《千家詩》成為我國私塾中普遍使用的啟蒙讀物，簡稱“三百千千”，對應著名的“四書五經”，俗稱“啟蒙小四書”。經歷史學家考究，《三字經》早期一直流傳于順德鄉間，內文帶有一定的珠三角方言特征，作者為宋末元初的順德陳村登洲人區適子。該展覽由“中國啟蒙文化敘述、嶺南啟蒙文化歷史、明代私塾場景、三字經對中國和世界的影響、書畫展覽室”五個部分組成。這是一個位于祠堂內的展覽，如何根據空間的特點把握展覽的節奏韻律，設計出有特色的作品？筆者根據展覽的特點以三字經的文字為元素貫穿整個布展，不同的文字處理手法如不同的音符，觀眾觀展猶如在欣賞高山流水的高古樂曲，營造了極佳的韻律感。

圖7 至圖9 通過節奏韻律的設計把控，三字經文化展覽呈現出行云流水之美。

五、燈光氛圍之美——光與影的傳播

燈光照明是營造展覽氛圍的重要手段。往往布展期間，展廳工作燈全亮時覺得展覽很平均，但工作燈關閉之后，根據展覽需要的照明燈具調整完成，則展覽的視覺效果及氛圍完全不同。燈光是營造展覽氛圍的魔術師，從文物保護、展示效果的角度來說，對照明的設計、照明燈具的選擇亦是設計師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

“神之面孔——中非珍稀面具藝術展”是筆者在廣東省博物館設計的一個展覽。該展覽由廣東省博物館主辦，比利時皇家中非博物館、亞利桑那鳳凰城樂器博物館等機構協辦，其中大多數珍稀展品是首次向世人公開展示。如何營造出中非面具展的神秘氣氛是展覽成功的關鍵。該展覽香港方面的策展人是憑周星馳電影《平安夜》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第五屆最佳美術指導的陸叔遠先生。文物展品的提供者非洲部落儀式專家Marc Felix先生對展出效果的要求極高，每一件展品的照明效果都要親自把關，甚至親自動手調整燈光的角度。為達到最佳的展示效果，筆者在進行展廳燈光照明設計時，根據展覽空間的變化，以不同照度、不同光圈范圍的燈具營造不同的效果。如序廳筆者設計了非洲篝火的效果，并把該區域除前言外的范圍燈光調暗，讓觀眾進入展廳即感受到展覽的氛圍。展品的照明采用單個展品單個光源照明，根據每件不同的展品所需的效果對照明角度進行不同的調整；展廳的照明節奏根據展覽的氛圍變化，在整體燈光氛圍營造的前提下對局部亮點進行重點照明設計。該展覽完成后得到了合作方的一致好評。

圖10至圖13 中非珍稀面具藝術展，燈光營造了不同的藝術效果。

六、版面設計之美——平面構成的傳播力

展覽除了展線、空間布局之外，對展覽效果影響最大的就是版面設計了。展覽版面設計的原則是在統一中求變化，和而不同。展板選用的字體也不宜多，兩到三種即可。版面的色調、輔助圖形的使用、文字的排列對展覽效果產生很大的影響。有美感的版面設計，能讓展覽提升不止一個檔次。

佛山市祖廟博物館嶺南圣域展覽的部首說明，外形根據展覽內容采用不同的設計，如第一部分是真武崇信，用龜蛇外輪廓作為部首說明的外輪廓；第二部分圣域春秋用祖廟山門外輪廓作為部首說明的外輪廓；第三部分用北帝巡游的器具、第四部分用古建筑、第五部分用祖廟的祭祀器具外輪廓作為部首說明的設計元素，通過不同的色調搭 配，達到了很好的展示效果。

圖14至圖17 各具特色的版面設計

七、展品陳列之美——讓展品與眾不同

展柜內展品的組合，通過積木、亞克力輔助展架、說明牌的疏密、高低有機結合，產生了節奏的美感。就如中國畫的“大膽落筆細心收拾”，空間設計時必須大膽，充分發揮設計師的想象力；展品陳列設計必須細心，展品組合的美感是展覽檔次的體現。中國山水畫中的平遠、中遠、高遠，亦和展品的陳列設計有很多共通之處。好的展品陳列組合設計講究結構層次：展品前的信息帶平遠、展品組合中遠、展品背后的說明展板高遠。三個層次可以用不同的設計手法，圍繞展品產生豐富的展示效果。筆者設計的廣州海關關史展，通過豐富的、具有趣味及層次變化的展品組合，小中見大，形成了很好的視覺效果。

圖18 圖19 廣州海關關史展豐富的展品陳列效果

八、匠心營造之美——傳播渠道的保障

再好的設計，如果沒有精湛的施工工藝，其效果也會大打折扣。設計師在深化設計方案時，亦要考慮實施的制作工藝，包括材料、施工細節、邊角收口等。只有把各種施工工藝細節考慮到位，才不至于紙上談兵，而讓展覽更好地落地。匠心精神亦是展覽完美收官的保證。讓觀眾在觀看展覽中感受到匠心營造之美，和展覽產生共鳴，感受到博物館展覽之美，是設計工作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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