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日之星”到任性妄為 總共分幾步？

馮彬

剛 過去不久的4月，“80后”黨員干部在官位上“3連跌”，這一群體落馬的消息近年來屢屢刷屏，人們不禁要問，他們到底怎么了？本刊記者搜集了十八大以來全國16個省、市、自治區的18名違紀違法的“80后”干部的案例，透視這些故事，或許能找到一部分答案。

乘涼的“大樹”變成“坑”

在當今碩士、博士林立的官場中，一些被查 “80后”官員的學歷其實并不突出，但其中有些人的仕途走得很順。1980年出生的王正儒，2002年從寧夏大學畢業后，即到該校回族研究中心工作。10年后，研究中心已成為研究院，王正儒在副院長任上公選為寧夏文化廳黨組成員，并在幾個月后擔任副廳長。2015年7月，王正儒調任固原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兩個月后兼任統戰部部長至今。

同樣用了10年，姚蔚就從一名普通的銀行職員成長為中信銀行南昌分行副行長、黨委委員。這兩名年輕官員，一個因超標接待被給予黨內警告處分，另一個涉嫌嚴重違紀違法，于今年4月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時任漢川市委副書記洪永旺，則是因為一則公告出了名。2016年5月，孝感市政府發布的這則公告顯示，洪永旺擬任安陸市委副書記，提名為安陸市市長人選。

根據公開信息一算，1984年出生的洪永旺16歲便考入大學，27歲時擔任孝感市城鄉規劃局副局長（副處級），一年后出任孝感團市委書記（正處級），被列為安陸市長候選人之前，正處級已5年。

不過，也正是這次公示讓洪永旺的進步暫緩，他被舉報年齡造假，經查其實際為1982年出生。結果是，洪永旺提名為市長候選人的任用程序被中止，并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調離現工作崗位，其違紀行為在全市通報。也就是說，他不僅沒能走上新崗位，就連公示時擔任的崗位也沒保住。

在“火箭提拔”的背后，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因素，或是拔出蘿卜帶出泥，或是存在某些難以言喻的關聯。

2015年1月，余敏燕接受紀委調查。她的仕途經歷是，從南京藝術學院畢業后，令同學們“不可思議”地去了南京郵電大學團委，此后到無錫市北塘區任區長助理，又調任無錫新區區委宣傳部部長。

余敏燕任職時，時任南京市委書記楊衛澤親自陪同出席干部交接會議。本來，市委書記不太可能出現在這一級別官員的任命會上，不過有報道提到，這名“無錫城第一美女宣傳部長”，是楊衛澤的“紅顏知己”。結果，兩人于同一天被帶走調查。

在本刊記者統計的案例中，曾在宣傳部長、副部長任上的有4人。2015年7月被立案調查的李霞，從參加工作到成為懷化市委宣傳部副部長，也只用了11年。

在李霞被調查的2個月前，懷化市副市長李自成落馬，其被曝是個不折不扣的“色貪”，且多方信息都指出兩人高度相關。而李自成背后的“大樹”，是河北省委原書記周本順，李自成曾任縣委書記的溆浦縣，是周本順的老家。

提到“大樹”，就又要說到姚蔚，在他落馬的3天前，江西省投資集團公司原黨委書記、總經理姚迪明落馬。2017年12月，姚迪明已因對“11·24豐城電廠冷卻塔坍塌事故”負主要領導責任被撤職。

曾與姚蔚共事的人士告訴本刊記者，姚迪明與姚蔚是父子，落馬時間如此接近，很可能就是“拔出蘿卜帶出泥”。

相比之下，遂寧市科學技術協會原黨組成員蔡樺軍的落馬更為直接。2017年底，蔡樺軍接受審查，而后被指涉嫌為職務調動而行賄。其行賄的對象——遂寧市政協原主席孫志毅因受賄829萬余元，于該年年初獲刑10年半。

出生于1980年的蔡樺軍于2008年任遂寧市紀委辦公室主任，兩年后升任射洪縣委常委、縣紀委書記，2014年升任團遂寧市委書記。這背后，離不開孫志毅“鼎力相助”，而孫志毅受賄的財物中，有121萬元來自蔡樺軍。

成都市委黨校教授劉益飛告訴本刊記者，嶄露頭角的年輕官員中，的確有相當一部分曾在領導身邊工作，甚至有個別人圓滑世故、有權任性的樣子“看著讓人很不舒服”。

“改革開放的大好條件，良好的教育背景，以及干部年輕化的用人方式，使一些‘80后干部產生了盲目的優越感。”劉益飛說，是耳濡目染，學習領導的優點和長處；還是跟隨領導一起腐敗，或者發展成人身依附關系，從很多案例中都可以得到警示和啟迪。

淤泥里的誘惑

王正儒的處分來得異常猛烈。今年5月，寧夏回族自治區紀委通報了13起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典型問題。其中有8起就發生在王任職的固原市，且均為在公務接待中超標消費，2016年3月，他在一次公務接待中超標準消費2417元。8起案例中，除了來自市委、人大、政協的4名離任領導，還有身在人大、政協的3名現任領導被通報。

重慶市江津區永興鎮鎮長韓勇曾經的工作地，政治生態更堪憂。他曾任濱江新城管委會紀委書記、副主任。就在去年，管委會主任王禮、副主任鐘巧巧，以及曾兼任黨委書記的正廳級官員張曉江相繼被抓，后者更被斥為重慶典型“爛樹”。

而銅仁市投資促進局原處級干部張葉，更是被周圍的環境完全拉下水。2012年，該局先后在多地設立招商分局，張葉先后被任命為青島、長沙分局的局長。

來到青島，繁華的商業，形形色色的老板，讓張葉感到了自己的欠缺。然而，她首先想到的，是把自己包裝得“高大上”，以適應新的工作崗位。

于是，張葉頂風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經常出入高檔會所、酒樓“洽談”合作。在虛榮心的驅使下，她經常學習功夫茶的泡制，請專業的教師分享傳授茶文化、咖啡文化和紅酒文化，這一切不為別的，只為搭上話，害怕別人說她不懂行。為了面子，她還買超標車，甚至用公款買房，兩年的時間就任性地侵吞公款47萬多元。

“當我滿懷信心走進北京，去一單位拜訪爭取援助的時候，人家看著我兩手空空，只說：‘請找你們××主任。我下樓提兩瓶茅臺再次走進去，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又是電話幫我聯系論壇的時間、地點、門票、邀請函，又是聯系商會對接的副秘書長……”在后來的懺悔中，張葉坦言自己“最初的理念被撕得粉碎”。

有專家指出，“80后”職務犯罪尤其是貪污賄賂犯罪的動力，主要來源于物質性的推動力，伴隨的動機包含著利己主義的虛榮心、帶有精神力量歪曲特征的純粹性占有欲，以及超強的自我證明欲等方面。這些因素在一些年輕干部的違紀行為中也有體現。

余嚴華曾擔任杭州市淳安縣交通發展投資有限公司副經理，是公司班子最年輕的成員。由于手握負責道路工程招標等實權，“身邊巴結奉承的人多了”，他在外應酬越來越多。和同學朋友交往時，他也感覺自己是個領導，要面子，請客付錢的時候日漸增多。

余嚴華喜歡打游戲，但應酬多了，玩游戲的時間縮減，他只能通過充錢買裝備的方式升級技能。生活方式的轉變也使余嚴華的心態發生了變化，讓喜好“穿越火線”的他越過了黨紀國法的紅線，用貪腐得來的錢為愛好充值。

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竹立家曾指出，腐敗并非是年輕公務員的“專利”，如果政治生態和政治環境不改變，哪一代人有權都會腐敗。有專家也告訴記者，這些年輕干部走上仕途的年代，多在十八大之前。這一時期，不少地方政治生態都有問題，對年輕公務員產生了影響。但他們在淤泥中越陷越深，歸根到底責任還是在自身，折射出這些官員政治定力、社會經驗的缺乏，對組織、對人民敬畏之心的缺失。

不高明的手段

有學者指出，這些“80后”貪腐官員更容易受到“金錢萬能”觀的腐蝕，往往善于發現制度的漏洞，在腐敗過程中更加大膽、手段更加智能化。記者通過統計案例發現，這些被查的年輕領導干部的確很容易發現監管漏洞，但貪腐的手段并不“高明”。

在這18人中有4名財務人員，劉俐俐在擔任山東某省級研究院財務科出納員期間，利用職務便利，采取扣留單位水電費、暖氣費及部分職工集資款收據、調換收入憑證等手段，多次將其經手的現金收入隱匿不入賬，以此非法竊取540余萬元。

南京一家事業單位的年輕女會計黃穎，某次到區財政結算中心報賬時發現了“玄機”，她代領導在支票存根聯及報銷單上簽名后，結算中心人員審核時居然一路開綠燈，由此黃穎開始打起了單位支票的主意。而宿州市泗縣人民法院原辦公室主任李屹的貪腐手段，也包括用虛假發票沖抵煙酒、土特產、餐飲等費用。

此外，18名年輕人中還有為人充當保護傘、入股賭場的任性派出所長，利用辦案的職務便利受賄的紀檢干部等，不一而足。

不過，一些年輕官員看起來像被“坑”了。劉俐俐的非法所得就有一部分拿給了同學李辰辰，李多次告訴她，自己姑姑投資1000萬元做某品牌紅酒山東總代理，據其姑姑講，“得讓人相信我們是有資本的”。而實際上，李的姑姑從沒投資做過生意，一直在家看孩子。

同時，部分單位內部監管不夠規范，對年輕干部缺乏監督和約束，也使他們作案更加肆無忌憚，甚至到了“根本停不下來”的地步。

有研究指出，一些單位仍然沒有建立起以規則為依據的辦事原則，在實際運行中仍是“人治”。換言之，公務員執行公務時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再加上監督缺位，年輕公務員很難經受住腐敗帶來的誘惑。

在統計中，不少案例都有單次金額不顯眼，但作案周期長、次數多的特點。累計下來，往往是驚人的數字。

劉俐俐的貪腐行為從2011年下半年持續到2014年3月，如果不是因為審計“找上門”，其涉案金額也許會更多；村干部周文君在一年的時間內，利用鎮政府發放項目土地征用補償費的職務便利，先后14次支取資金。

典型的案例還有2015年，平均年齡不足26歲的共青團湘潭縣委班子發生違紀，時任團縣委書記的萬子萱成為這起違紀案中的“帶頭人”。湖南省紀委官網在剖析文章中有總結警示：制度不健全、管理不規范、監督不到位，所謂的“清水衙門”同樣會滋生腐敗。

所有的案例證明，如果不小心，從“明日之星”到任性妄為，再到違紀違法，只有一步之遙。